随着飞马展动翅膀的声音越来越近,陆晨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他猛地从院门口窜了出去,迅速贴近对面的墙壁,然后弓着身子,快速而又小心地向前走。
陆晨犹如针芒在背,紧张和恐惧使得他浑身战栗,他不敢回头看,唯恐看去哪怕一眼,都会让他丧失所有的勇气。
还好,始终没人发现他。
直到他从窗户翻进茶馆。
陆晨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样危急的时候,竟然还有人会坐在茶馆里喝茶。
“你是谁?”
陆晨跟喝茶的人异口同声地问。
然后两人都觉得这个问题很没有意思,就一扭头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了。
喝茶的人看上去是个中年人,脸色苍白,身上穿着有些不合身的麻布衣服,看起来潦倒而又羸弱,只是他喝茶的样子却很是优雅。
他疑惑地看着陆晨跑向柜台,然后开始到处敲敲打打,看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找东西?
他摇了摇头,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杯子。
杯子里自然是茶水,只是水面上竟然写着一行小字。
“如你所愿,一炷香。”
他用空着的左手做了两个弹指的动作,两个微小的光点凭空出现,就像柳絮一般飘进杯子里。
那行小字随即消失。
宁安镇外的树林中,一块洁白如镜的玉石闪动着柔和的亮光,静静地漂浮在一个白衣老人的身前。
随着亮光,玉石上显现出来两个墨色的大字。
“谢谢。”
老人叹了口气,对站在他身边的一名飞马骑兵点了点头。
骑兵行了一礼,催动飞马升上天空,取下了斜挂在自己背上的号角。
号声响起,不远处,还留守在宁安镇入口处的飞马骑兵们都看向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
她骑着军阵中唯一的白色飞马,身上穿戴着绯红色的衣甲,身后随风舞动的披风就像是一抹跳动着的火焰,夺目,又令人为之心折。
她简单地挥了挥手,身旁的副官立即高声喊道:“列队!冲阵!”
声音嘹亮非凡,犹如一道雷霆,狠狠扫过方圆数十里。
还在茶馆里翻找地窖的陆晨被吓了一跳,险些撞掉柜台上的瓷器。
另一旁的中年人则像是没听到一样,摇了摇桌子上的茶壶,扭头对陆晨说:“劳烦,帮忙添壶水。”
急得满头大汗的陆晨闻言一愣,扭头看了看周围,有些不确定地指着自己问:“你在跟我说话?”
“这屋子里只有你跟我。”中年人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一个宁静的下午跟一个平凡的茶馆小二说话。
陆晨则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他没好气地说:“我没空!”
“不,你有空。”中年人语气坚定,“我知道你在找什么,那个地窖早就已经不能用了。”
“我不信!”陆晨满脸倔强。
“不信的话你可以扳一下柜台下面第三个抽屉,然后再踩一下抽屉对面墙角下那块有些不平整的石板。”
说完,中年人就扭过头,不再说话。
陆晨将信将疑地照做了,然后他听到咔嚓一声,地面上忽然弹起一块石板,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洞。
跟着地窖一块出现的,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
那味道就像是几十头死猪烂在了一起。
陆晨连忙捂着鼻子把那块石板关上。
“这个茶馆老板嗜杀成瘾,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杀人,而死掉的人,就都被他扔到了那个地窖里。据我所知,他每次要杀人之前,都会装作喝醉酒的样子,然后故意给他要杀的人说,他在这茶馆里藏着一大批好东西,之后他会守在这里,等着那人经不起诱惑,独身前来。”
说话的时候,中年人并没有回头。
所以他没有看到陆晨此时的表情。
不过想来他也没有兴趣去看。
仅仅只是一个陷入绝望、震惊和后怕的少年人,并不值得他投去过多的目光,真正值得他在意的,是在这茶馆外面。
而在一切开始之前,他需要的,只是一壶茶。
“现在,能帮我添壶水吗?”
中年人再次发问。
这一次,陆晨没有再说什么,听话地走进里屋,拿起了装满开水的壶。
往茶壶里倒水的时候,陆晨感觉双手有些发抖。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平时看起来就像是个教书先生一样的茶馆老板竟然是那样的一个人,回想起刚才闻到的臭味,他就忍不住想找个地方大吐特吐。
只是,虽然齐国军人在喊了冲阵的号令之后就没了声响,但他觉得如果自己现在去吐,很可能在还没张口吐之前,就会被人用箭射死。
至于赵小娟,那个瘸腿的女孩,怕是早就被杀死了吧......
陆晨忽然有些忍不住想要哭出来。
中年人看着他,问:“你很难过?”
陆晨放下水壶,狠狠地点了点头。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在替自己难过。”
“是......”
“那个人对你很好?”
“是。”
“那个人是个女孩?”
“对......”
“她一定是没有逃出去,可怜的孩子。”
中年人叹了口气,伸手扇了扇从茶壶里冒出来的热气。
陆晨深吸了一口气,强笑了一下,说:“生死有命,只是可笑的是,我原本是已经逃出去了,却又逞英雄跑了回来,结果人没救到,反而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中年人仔细地看了看陆晨,问了一句很莫名其妙地话:“你是从山上下来的?”
“啊?”
陆晨一脸茫然。
中年人笑了笑,说:“学了山上的功法,却不知道那座山,你还真是奇怪。”
随后,他指了指陆晨的手,继续说:“看你手上的茧子,想必是练了很多年的剑,看你走路的姿势,想必是已经练出了一些内息。不过,虽然走的是武道的路子,却没有丝毫的天赋,真不知当初引你入道的人是怎么想的。只可惜你的武道内息已成,不然......”
他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扫兴的东西。
“罢了,不谈这个了。我有方法治好你的内伤,还能帮你找到你要找的人,哦,或许只能找到尸体,另外,我还能帮你逃出生天,只是我需要你做一枚棋子,你可愿意?”
陆晨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那根绳索,想也不想就说:“我愿意!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中年人点点头,右手一挥,手经过的空气中忽然升起一团火焰。
陆晨被吓了一跳,连退两步。
“莫怕。”
中年人的声音就像是一团寒冰。
只见他又伸出左手,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一杆细细的毛笔,在火焰中一划,就像是挥笔染墨一样,在空中画出一横。
无形无状的火焰随着笔画,竟变成了一根赤红色的棍子,飘在那里。
陆晨哪里见过这等场景,一下子就呆住了,长大的嘴怎么也合不上。
中年人取下那根火焰变化而成的棍子,放到了桌子上。
“此地已是绝境,你既然情愿做我的棋子,就要在这死局之中为我开出一条生路,这‘火引’是我在这茶馆布下的阵法,原本是打算用来在束手就擒的时候跟那些飞马骑同归于尽的,不过既然你出现了,我就不必再死,尽管你只是初入武道,但也足够了。
“我会在你身上施加‘春雨’、‘罡风’、‘黑体’三道符咒,出门后,朝北跑,我在周遭布置的幻阵只有三十步的距离,所以你跑出三十步之后,要立即斩断火引,放出里面的玄火气息。
“玄火气息会在你身上存留十五息的时间,我要你尽可能地靠近一个全身衣服都是红色的女人,十五息之后,你周围十步以内都会燃起火焰,然后,你需要往东跑进树林,找到一个穿着白衣服的老人。”
中年人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复杂:“杀了他,然后敲碎他带在身边的一块白色玉石,之后在原地等我便是。”
陆晨面露难色,说:“我......我有几个问题。”
中年人示意他问出来。
“我的剑是木剑,砍不断这什么火引,也杀不了人......而且我也从来都没有杀过人......我不理解你说的符咒是什么意思,另外十五息的时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跑到镇子北边......还有,你说了半天,到底要怎么才能找到我要找的人?”
陆晨说话的时候有些不自然,这个中年人难以用常理解释的手段让他感觉有些敬畏。
对于他的问题,中年人则感到很好笑。
“你剑中有剑,破开那层木头,里面是一把还不错的利剑。符咒我没空跟你细说了,你只需要相信我便是,十五息足够你跑到那个女人的面前了。至于你要找的人,就在镇子北边的那间包子铺里,看起来似乎还活着,等你杀了那个老人,我自有办法带她出来。”
陆晨失声问:“你怎么知道她在那里?”
中年人轻笑,挥手将茶杯里的水泼到了桌面上,那些茶水就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自发地蠕动着,最后这些茶水的纹路竟然勾勒出了整个镇子的形状,紧接着,这些水纹上亮起了很多颜色不同的光点,竟是象征着处于那些位置的人。
陆晨呆呆地看着桌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玄门小术而已。”中年人如是说,尽管语气平淡,但陆晨还是看出了他眉宇间那丝毫不加掩饰的傲然。
从这张水纹地图上看,茶馆里有两个白色光点,正是他们两人,而茶馆四周被一圈黄色光带围住,或许是象征着他们已经被包围了,在最北边的水纹里,一片黄色之中亮着一个耀眼的红点,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则是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粉色,想必这就代表着中年人所提到的女人和赵小娟。
“神乎其技......”陆晨忍不住喃喃道。
中年人摇头,也不多解释什么,只是问:“看得清楚吗?”
陆晨接连点头,这要是还看不清楚,那他一定是个瞎子。
只是在这上面他没有看到树林的位置,也没有发现那里有发光的地方,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到中年人说:“我找不到那个老人在哪里,但我确定他就在东北方向的那片树林里,他一身白衣,身旁又有人护卫,你不难找到他。”
陆晨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中年人抬起头,隔着房顶眺望着外面的天空:“这天地之间,万事万物皆在棋盘中,我处天元,他自然要独占星位,这盘棋,他棋子众多,我却孤身一人,原本是必死之局,但天不亡我,让你机缘巧合到了这里,那我就有了破局的希望。”
陆晨没听太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看向手里的那把木剑。
这把剑陪伴了他从幼童到少年的十年光景,不论风雨,每天都和他一起迎着朝阳起舞,也都和他一起伴着月光入睡。
他以为生活一直都会那样继续下去,也觉得这把木剑会陪他走过这一生的时光。
然而生活忽然就变了样子,平静的时光一去不复返,死亡就像一把抵在他脖子上的刀,随时都能结束他短暂的生命。
现在,又有人告诉他,这把木剑其实是一把真的剑。
陆晨觉得一切都很荒谬。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如果真的只是一把木剑,根本不可能在正面挡下一个正规军人射出来的箭后,仅仅只是裂开一道口子而已。
陆晨抬起头,盯着中年人的眼睛,说:“我相信你。”
中年人看着他,只是笑了笑。
陆晨反手握紧木剑,狠狠地往地上插去。
一声剑吟,犹如困兽出笼,好似飞鸟归林。
木剑碎裂开来,露出了里面不知沉寂多久的利刃。
陆晨有些出神地看着这把既熟悉又陌生的剑。
中年人也不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细细品味起来。
很快,陆晨回过神,抬头看了一眼始终都平静如常的中年人,问:“你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吗?”
中年人摇了摇头,说:“太着急会让我丧失冷静,再说,我已经急了大半辈子,现在我想开了,只想好好喝杯茶。”
“况且,我的幻阵至少还能再坚持半个时辰,我为什么要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