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汐皇城,养心殿中,凌奕轩面朝正在伏案批阅奏折的段青彦,长跪不起,身前还横着一封已拆的信笺,像是被人读完随意丢弃一般。
九如凌丞相不知做错了什么事,引得向来宅心仁厚的天子龙颜大怒,养心殿内的宫女内侍齐齐噤若寒蝉,虽无呵斥之声于耳,但段青彦沉默如冰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倒是自知有欺君之罪的凌奕轩却安静跪于下首,不言不语,任凭来往出入的宫人或惊讶惑不解的探寻目光。盛夏的炎热早已将一身朝服尽数打湿,可是凌奕轩却岿然不动。
昨日不知怎地,竟意外接到北沧国主的书信,提及半年前被通缉在案的唐门要犯已悉数落网,眼下已处斩立决,为保两国边境安宁,北沧将在燕关岭增派十万人马。
最让人难以理解之处在于,楚释天身为北沧的君主,却选择回避景汐天子,与他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朝臣送来消息,不知目的何在?想到唐秀秀目前尚在北沧,向来心思敏锐的凌奕轩也没了主意,只好向段青彦道出实情。
“还不打算说是么?”仿佛从纷繁复杂的奏折中分出心神的段青彦终于开始问话。玉石砌成的养心殿当真是清凉无比,可跪在上面足以令人膝足生寒,凌奕轩从呈上那封足以令他起大发雷霆的书信,就一直长跪不起。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凌奕轩不该撺掇着郁覃阳、林悠然几人,隐瞒唐门众人的行踪而不报。半年前的一夜白头,包含了他心中多少无奈与痛苦,如今却发现不过是一场掩人耳目的金蝉脱壳计,被人欺骗蒙在鼓中的滋味,让段青彦盛怒难平。
“微臣自知欺君乃是诛灭九族之罪,还望圣上息怒。”凌奕轩神色平静,他知道,关于半年前的事情,段青彦心中的难过不会比任何人少,只是从段青彦手中接过江山社稷重担的他,不得不用最压抑内敛的方式凭吊曾经朝夕相伴的故人。痛到深处便是无声,这是否能解释段青彦的一夜白首、以及祭奠唐门众人的祠堂?
“起来吧。”段青彦挥手间,两名侍者立刻上前搀扶,凌奕轩本想说不必,却发现跪了两个时辰的双腿怎么也不听使唤,只好任由侍者将他扶上座椅。
想来段青彦是怕他回到家中,让云锦看出什么端倪,才格外开恩,否则就算是自己今日把养心殿的地板跪穿,也未必能得到原谅。段家男儿皆是这般,永远将杀伐狠戾隐藏在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发小段青彦如此,段青彦更是如此。
“你早就知道唐门众人尚在人世,而郁覃阳精心布局,白白便宜了北沧,不仅揽了替我景汐剿除灾祸的好名声,还顺带占了燕关岭驻兵的先机。凌奕轩啊凌奕轩,你倒是越发会当差了!”
段青彦无奈苦笑,宁氏即除,自己绝无可能继续追杀唐门众人,而包括凌奕轩在内的出尘弟子,明显是担心自己日后会有对唐门不利的作为,热心过头的策划了这么一出假死大戏。天知道,当他看到祈星和弥罗带回的骨灰坛时,心中是有多么绝望。
“圣上英明,是微臣一时糊涂。”个中情由,位极人臣的凌奕轩不是不明白,只是事到如今,单纯想让段青彦收心的初衷,却演变为两国烽烟再起的争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北沧王心思非常人可比,他这如意算盘打得够响。不过,也许正好可以先从他那里下手。”段青彦背过手,书案上放着的赫然是北沧国的地图,稀松平常的语气就像在与家人讨论,今晚吃什么。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凌奕轩登时愣住。对上段青彦满是笑意的双眸:“终于可以找到秀秀,你说我是不是该赏你些什么?”
“你还打算……”惊讶之余凌奕轩忘了君臣之隔,话未说完,便被截住。果然,一直最担忧的事情还是成真。
“别忘了,当年我父王和唐老爷子可是有约在先,今生今世她只能也只会是我的妻。”提到日思夜想的人,段青彦目光中多了几丝温和,伸手抚上从不离身的半块玉佩,墨玉温暖如初。
凌奕轩如释重负般轻叹,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兜兜转转一大圈,直接派人将唐秀秀兄妹保护起来不就得了,绝不至于让北沧皇族又从中横插一道“只怕楚煜不会轻易放人。”
段青彦知道,从自己第一次在丞相府中见到楚煜时,两人之间就有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敌意。“谁能想到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玄机阁绝杀,会与北沧璟岚王同为一人?”
“你的意思是?”凌奕轩明白,段青彦从不做无意义的打算。
“他既能从江湖中回到北沧朝堂,我为何不能从朝堂之中借江湖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