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怒气几欲冲昏头脑的段青彦,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和那位草原公主洞房花烛,只是漫无目的在此处沧桑官邸里闲逛,试图驱赶周身酒气尽快恢复清醒。
无意中望见天际一轮皓月,孤零零悬挂在墨色天幕中沉浮于浩瀚云海。段青彦依稀记得,一年前为唐秀秀向月神许下的心愿,只可惜年年岁岁月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佳人再难寻。
就在这漫天清冷月辉下,一袭娇俏身影乘风踏月而来。面对着这个身着赭色胡服的陌生少女,段青彦不由生出几分警惕。景汐北沧两国大军在此以和亲之名会晤,军营中怎么会突然多出个女子?
“民女叩见景汐天子。”将段青彦戒备神色看入眼中的唐秀秀只得恭敬施礼,没想到她的易容术当真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就连曾经那么熟悉的故交都看不出端倪。“在下是万宁公主的随侍医女,特来请罪。”
原来是那位万宁公主的下人。段青彦暗自打量这名其貌不扬的北沧医女片刻,竟然会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明明就是陌生的面孔,却偏偏让他觉得无比亲切怀念。失望之余又有点好奇:“你且平身。深夜只身前来找朕,到底何罪之有?”
“万宁公主素来身娇体弱,而近日思乡心切,不慎偶然风寒。今晚虽是公主大喜之日,但……”唐秀秀故意说一半留一半,以段青彦的敏锐洞察自然会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几分微醺的段青彦不甚认真的听着这北沧医女请罪,视线却落在她那截露出的细白后颈上。他并不是那般轻挑放浪之人,只是这低眉顺眼的医女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唐秀秀。只是与率性洒脱的唐秀秀不同,这医女从头到尾都不敢抬头直视他。
“既然公主玉体欠安,那洞房就另择吉日。”心烦意乱的段青彦本就没有圆房的打算,当下便准备离去。只是当他走过那名医女身旁时,注意到她垂下的双手纤细白皙,一看就是保养得当。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段青彦止住脚步道:“你过来,扶朕回去安歇。”
唐秀秀闻言也是一惊,好不容易打消段青彦前去洞房花烛的念头,自己却被困住。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走上前搀扶带着几分酒气的年轻天子。
段青彦却是身子一歪,几乎整个人挂在医女清瘦的肩背上。“酒品这么差,不能喝就别喝啊。”身上突如其来多出的重量,压的唐秀秀有些吃不消,便暗自在心里嘀咕着。
记得以前听段青彦说过,龙虎山弟子都是吃素度日,怎么平时看起来这么瘦的人分量倒是着实不轻。抹了把额角渗出的薄汗,唐秀秀继续吃力的扶着段青彦向前走去。
扶着段青彦跌跌撞撞走了一段,唐秀秀终于被身上的人呵斥停下脚步。颇为辛苦的登上厢房门前的几级石阶,迫不及待的推开房门,几乎用逃跑一般的速度将段青彦扶到床榻之处睡下,随即脚底抹油似的准备逃之夭夭。
“朕有准许你回去么?”冷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唐秀秀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战,从心底生出一股不详的感觉,难道被看穿了!段青彦波澜不惊的语气传来:“过来,为朕除衣。”
唐秀秀被吓懵了,敢情段青彦还真把她当宫女使唤,居然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朕还使唤不得你一个北沧的小小医女!”段青彦有些不悦的起身斜靠在床榻侧畔,染上酒色的面颊泛着微红。唐秀秀不禁有些懊恼:早知如此为何方才不一掌打晕段青彦再把他扶过来,免得在这里受苦受累当小厮被使唤来使唤去。
片刻后,只得走上前开始服侍段青彦除去束发玉冠,就在取下玉簪的那一刻,面前生得面容俊逸却偏生白发苍苍的翩翩公子,看得唐秀秀心里直发酸。
加冠之年本是男子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年华,段青彦却因唐门覆灭之事而一夜间愁白了头。如雪青丝该是包含了多少苦楚无奈,可自己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他。想到这里,唐秀秀不禁红了眼眶,好在房中只有一星烛火,昏暗光线并不足以让人发觉她的落泪。
“好端端的哭什么?”段青彦皱眉,以为医女是被他鹤发童颜惊吓到,劈手夺过玉冠扔在一边。他不得不怀疑:素昧平生的医女还会为一个不相干的敌国君主伤心落泪?除非她根本就是至交故人!
惊觉自己的失态,唐秀秀立刻飞快抹去眼角的泪水,尽量不让段青彦听出自己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久闻景汐天子是位明君,所以在下才为这早衰感到惋惜。”
“你倒真不像是个医女。”段青彦忽而伸手大力扼住唐秀秀的玉颈冷声道:“璟岚王这出美人计用的可一点也不高明!”
冷不丁被大力扼住脖颈的唐秀秀只觉得呼吸苦难,几近窒息。眼下段青彦冷漠无情的样子可真有几分暴君的气度。青白色渐渐浮上粉面,绯红的樱唇也因不能顺畅呼吸而开始发紫。
就在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时,唐秀秀不禁苦笑,看来段青彦是真没有放她活着回去的打算。也罢,反正她之前出手几欲要了段青彦的半条命,世间因果报应轮回,这次就算真的死在他手里也是命该如此罢了。
“说说看,你们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明灭不定的昏暗烛光中,段青彦的面孔被光晕一分为二,明处的半面带着优雅笑意,而隐在暗处的半面却是说不出的阴冷森然。
几乎被他掐的断气的唐秀秀此时哪里还有力气吐出半个字,只是费力的挣扎着试图从那双死死扼住自己脖颈的手中挣脱出来。
段青彦嘲弄的目光中透露出几许不屑。“也罢,你不说,朕自会去问那个万宁公主。不过……”原本打算干脆将这医女灭口的他似乎又改了主意,抬手封住她的穴位,从怀中取出一柱封蜡挫开,用力撬开她的下颌,将里面的东西全数喂她吃了下去。
唐秀秀惊恐得瞪大双眼,这是打算毒死她!
可是段青彦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看在你今晚服侍朕的份上,就饶你不死。既然你这么有心,不妨去营帐中伺候伺候那些景汐将领,相信你绝不会被冷落。”随即像拂去什么污秽之物那般,将被点了穴动弹不得的唐秀秀推倒在地,扯过她一缕青丝毫不怜惜的向外拖去。
冰冷粗糙的地面刮在娇嫩的面孔上,立刻擦出殷红的血痕。唐秀秀却像是不知道疼那般,仍是倔强的不肯开口求饶。她简直不敢相信: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怎么就变成如今这般心狠手辣?!竟然如此残忍的对待一个素未谋面的北沧医女。
青丝被狠狠扯起,唐秀秀几乎觉得再这么下去,头皮都会被扯下来变得血肉模糊。挣扎着抬起头,身前头也不回的段青彦似乎是铁了心,要把她这个“细作”丢到军中大营那个人间地狱里去充当军|妓。
段青彦像是背后长了眼般,对于唐秀秀的虚弱出言讥讽:“怎么,刚才不是还挺有精神的又抹眼泪又阿谀奉承么?但愿待会到了军营中你还能这般下作的笑得出来!”
“青彦……”背后气若游丝的声音听得他心间一颤!手中的狠戾似乎也因这一声呼唤不由自主停下来。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也曾这般软软糯糯的唤着自己的名字,只可惜地上这个狼狈异常的医女根本就与记忆中的唐秀秀画不上等号。
“红袖…我一直…保管的……很好…”不知道方才段青彦究竟给自己吃了什么毒药,唐秀秀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四肢也渐渐变得麻木开始不听使唤,她只能勉强撑着仅存的意识断断续续说出一句,随后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闻言段青彦犹如五雷轰顶,那个医女怎么会知道红袖飞刀的事情!这分明就是一年前自己在唐家堡为唐秀秀亲手打造的暗器,普天之下只怕没有其他人会知晓!
段青彦蹲下身,颤抖这扶起昏迷不醒的医女急切得摇晃着:“快告诉朕,你到底谁?!”方才逼她吃下那些蚀骨丹的分量足够十个壮汉痛不欲生。无意间触到那医女的颈间,段青彦惊觉这女子竟是带着人皮面具,带着几分胆怯和期许,他抬手慢慢揭下那层薄薄的面具,印入眼中的赫然是他朝思暮想的精致容颜。
眼见唐秀秀惨白的面孔上横着狰狞的血痕,段青彦又是悔恨又是心疼。他怎么会如此有眼无珠!“怎么会是你……”
此时的唐秀秀青丝凌乱、脸上的血痕触目惊心,脖颈间被掐出了大片淤青、浑身衣衫破碎且泥泞不堪,毫无生机的狼狈模样几近将死之人。
悔恨交织的段青彦恨不得一刀杀了自己,他方才到底对唐秀秀做了什么?逼她服下蚀骨丹、毁了她的容颜、还要把她丢到军营里去充当军|妓……
想到心上人差点就死在自己的残忍手段下,段青彦眼中隐约泛起泪痕。什么圣贤明君,他根本就是个迟钝残忍的混账!当下抱起气若游丝的唐秀秀,飞快赶回厢房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