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一片寂静中找到了那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掉的脉动。晏大夫抓过蔺晨的手,将他的手指按在了有微弱脉动的地方,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几乎被悲伤埋没了的蔺晨,沉声道:“医者,直面生死岿然不动,小子,你还嫩了点。”
一丝极微弱的脉动若有若无的触动着蔺晨指尖的神经,这似乎随时都可能逝去的跳动蓦地惊醒了处于绝望中的蔺晨,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生怕那是一个梦,一个美好却会在醒来时破碎的梦。细长手指在梅长苏的脖颈上触摸着,蔺晨努力的感知着着每一下跳动。那是生命的律动,虽然微弱,却没有逝去。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只要你活着,我蔺晨就有办法把你从阎罗老子那里抢回来!
蔺晨的内息平稳而缓慢的流入梅长苏的体内,他努力的体会着这珍贵的心跳的速度和强弱。长苏,回来!蔺晨从未如此渴望过一个生命的复苏,他觉得自己的心就似被淬火一般,痛的不能触摸。
“黎纲!”甄平突然发话,黎纲的目光追了过去,却见宫羽的脸色已经苍白似纸。甄平给了黎纲一个眼神,随即道:“宫羽姑娘,得罪了!”手刀起落,直击宫羽脖颈。悲伤欲绝的宫羽猝不及防,这七分的力道让她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黎纲和甄平麻利的把宫羽移到了晏大夫的房间,黎纲留下来照看睡的正香的飞流和昏迷着的宫羽。
“这里拜托你了,千万拦住宫羽,瞒住飞流,里面够乱了……”甄平低声叮嘱。
“有我呢。”虽只三个字,却是可信的保证。“宗主那里,有劳了!”黎纲看着甄平。
“放心!”亦是两个字,却承载了重托。
悬崖之上,梅长苏只影前行。一边是冰,一边是火。
许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耳边没有一丝杂乱。梅长苏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往前走,也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只是那么走着。
没有欢喜,没有忧愁,可是,为什么自己却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一般?
“你是谁?”
我?我是谁?
“你从哪里来?”
我不知道。
“你为何来到这里?”
梅长苏站住了脚,他不知道这三个问题如何回答。
我是谁?我是林殊?是梅长苏?亦或者我谁都不是?我从哪里来?似乎这个答案就在心底,却又好似那么遥远。为何来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回去。”依旧是那虚无缥缈的声音。
回哪里?我还回得去吗?徘徊于悬崖之巅,梅长苏无所适从。
“三界无别法,唯是一心作。”
法华玄义,何解?
可是,真的好累。若是担不动了,可以放下吗?
“心能地狱,心能天堂,心能凡夫,心亦能贤圣。”
梅长苏怔怔的望着漆黑的苍穹,我该何去何从?
“回去。”虚无的身影绰绰其间。
“父帅……”梅长苏泪流满面,跪地不起。
“回去。”却是众人的声音。
熟悉的面孔从眼前划过,近在咫尺,却又遥遥不可及。
“让我留下,我是林殊,我是林殊哇!”重重的叩首,抬头时已是漆黑一片:“父帅,父帅!”泪,滚落在地,倏地,没了。
冰火肆虐,凤凰涅槃,走了十四年了,还要走下去吗?病体残年,年寿难永,何必成为拖累?
甄平再回来的时候蔺晨已经松开了梅长苏的腕脉,甄平似乎看到梅长苏的胸膛在微微起伏着。
“蔺公子,宗主怎么样了?”担忧溢于言表。
“去烧盆热水。”却是晏大夫的声音。
甄平听闻此话,转头飞奔而去。
“真要如此?”蔺晨问道。
“必须尽快唤醒他。”晏大夫伸手翻了翻梅长苏的眼皮:“这关,还是得帮他熬过去的。”
蔺晨知道晏大夫说的是实情,之前关于唤醒,自己曾和晏大夫有过多次的探讨,可是这个方法……蔺晨看着那个仍然睡着的人,只盼着他现在就醒过来。
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被甄平小心的端了进来。晏大夫丢了一块布巾进去,吩咐甄平趁热拧干。新烧开的水,烫的甄平直咧嘴,哆嗦着用手指头夹着拧了布巾,抬眼却见晏大夫示意他把布巾敷在梅长苏的额头。
“什么?”甄平愣住了,这般烫热的布巾,手触着都疼,如何要……
“快放!”晏大夫急道。
滚烫滚烫的布巾贴上了梅长苏冰冷的额头,蔺晨下意识的咬住了嘴唇,闭上眼睛不忍直视。然而,便是这让人心痛的热度也没能唤回期待中的苏醒。沉睡着的那个人浸没在自己的世界里,却是动都未动一下。
“宗主!”眼见梅长苏连炙热都无法感知,铁打的汉子心痛的犹如在烙铁上烙过一般,只求着把自己的命拿去,只要能换回梅长苏一瞬的清醒也好。“蔺公子,晏大夫,求你们救救宗主!求你们救他!”几个响头磕在地上,额头已是青红一片。
“行针!”却是蔺晨的声音。甄平忙起身,将摊在桌子上的针包恭恭敬敬的托在双掌之中,奉于蔺晨眼前。
蔺晨将火盆挪近,与晏大夫一起解开梅长苏的亵衣,露出足腕肩臂。衣下骨瘦嶙峋,苍白的皮肤没有一丝鲜活之气,似乎一碰便要碎掉一般,软软的摊散在床榻之上,只看得甄平泪水模糊了双眼。
银光闪烁,一枚长针已执在手。蔺晨看着梅长苏静谧的面容,心中决绝而果断:“长苏,我这就带你回来!”
晏大夫也执针在手,看了一眼蔺晨,恰对上他的目光,点了下头,二人双针同时刺下,直入要穴。这套繁复的针法蕴含了中医针灸的全部精髓,力道,入针方向,入针深浅,提捻交替,无不需要医者精准的辨穴和精湛的施针,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可。两人的配合也需错落有致,分寸拿捏恰到好处,快一分则滞,慢一分则淤,只看得甄平眼花缭乱。半晌的功夫,针包里的长针已所剩无几,尽数扎在了梅长苏的各大要穴之上。
“脏腑护好,心脉已稳。”晏大夫探上梅长苏的腕脉。
梅长苏的另一只手被蔺晨紧紧攥住,一枚乌金针堪堪刺入指尖。
“这是干什么!”甄平大惊失色,急叫道。
十指连心,最是痛楚不过。金针一分分的刺入,蔺晨的心却在一分分的下沉,若是这样的痛楚都无法唤醒他,该当如何?蔺晨的心被一双无形的手越攥越紧。
“缓针!”晏大夫叫道。
蔺晨手一滞,未敢再入,只怕多一分便伤了梅长苏的气脉。
“宗主!”一直盯着梅长苏的甄平发现,梅长苏的喉间似乎微微的动了一下,可是随即又没了动静。甄平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看错了。
“长苏,醒醒!”蔺晨拔出长针,用棉布按住出血的伤口,轻声唤道:“我是蔺晨,听到了吗?”
许是感觉到了连心般的痛楚,梅长苏的指尖微微的颤了一下。仅是这一点点细微的动作,却让蔺晨险些喜极而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冷汗早已湿透了自己的整个后背,凉凉的。
“关心则乱。”却是一语中的。晏大夫叹了口气,逐一拔去梅长苏身上的银针。
“小殊!你看……”蒙挚兴冲冲的走了进来,却见屋子里的人一个表情严肃的收拾着针包,一个额头青红的跪在地上看不出是悲是喜,还有一个则如虚脱般面色青白的吓人。
“小殊?”试探着叫了一声,却不见榻上那个人起身,向他笑盈盈的应道:“蒙大哥,你来啦?”
一时间,蒙挚的脚步滞住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愣了愣,蒙挚快步向软榻边跑去:“小殊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榻上之人却是连眼睛都没睁,薄薄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长苏,醒醒,不睡了,好不好?”蔺晨把住梅长苏的腕脉,轻轻的推活着他的气血。微弱的气息渐渐平稳,生命的痕迹逐渐显现在了梅长苏的脸上。
“我来!”蒙挚急道,伸出手便要接替蔺晨,岂料蔺晨却挡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梅宗主的身子现下经不起任何外力,须得根据脉象和气息方能判断气血的游走和力道,非医者不能为也。”晏大夫缓缓道来。
“那小殊他……”蒙挚想问,却又不忍出口。
“表征凶险,已无大碍,算是渡过这一劫了。”晏大夫看了看蔺晨:“梅宗主尚需安心静养,老夫房内还有病患,先行告退了。”随即颔首一礼,退了出去。
蒙挚见甄平一直跪在地上,赶忙拉他起身,催他去找晏大夫要些药膏去去头上的乌青,怎奈甄平记挂着梅长苏未醒,终是不肯离去,便只好由他。
“甄平!”晏大夫接手照顾飞流和宫羽后,黎纲一路飞奔过来:“宗主怎么样了?”
“嘘!”甄平示意他小声些,莫要吵到蔺晨。
整整半个时辰,没有一个人开口。蔺晨凝神屏气,稳稳的维系着梅长苏体内的气血游走。尽管疲累,但逐渐恢复的生机却让他努力坚持着,不肯间断,哪怕只有一小会儿。
“呃……”一个极微弱的声音飘进了众人耳朵里,却是从梅长苏喉间发出的。蔺晨见梅长苏有了动静,忙收了内息去看他。
“呕……嗬……”一股气冲出,带出星星红点,美丽的在空中打了个旋,复又落在唇边。
“小殊!”
“宗主!”
蔺晨仔细的的观察着梅长苏的气息变化和脉象节奏。突然,他伸出手,用掌腹按压了几下梅长苏的胸口,然后猛的向上一推。
“呃!”梅长苏的脖颈挺了一下,随即口中溢满了鲜红的血液。
“你在干什么!”蒙挚大惊,出手便要拦蔺晨,却被甄平死死的拽住了:“蒙大统领!”蒙挚看向甄平,却见他向自己摇了摇头,不禁心里一紧,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把他扶起来!”蔺晨叫道。众人合力扶住了梅长苏,蔺晨拿了个软垫子垫在自己身后,让梅长苏斜斜的倚靠在自己的身上,一只手托住他的腰背,另一只手捏开梅长苏的下颌,用手指抠出了那几片已经被晕染成红色的参片。
梅长苏的头软软的垂下,猩红粘稠的血淅淅沥沥的顺着唇齿留下,滴落在床榻上,宛如开起了一片片美丽的红梅。
“长苏,吐出来。”蔺晨将沾满血污的手在身上抹了几下后,稳稳的掰住了梅长苏的头,让他不至于垂下去憋住气:“听到我的声音了吗?我是蔺晨,吐出来,别怕,长苏,吐出来。”
许是有了感知,半晌后梅长苏竟真的张开了嘴,黎纲赶忙拿了一只小钵盂接在下面。
“咳……咳咳!”梅长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甄平赶忙站在身后抚着被帮他理气。“硿硿”的咳声仿佛内脏都被掏空了般,低沉揪心。但蔺晨却笑了起来:“咳的好,咳的好,这一咳,你的命终归是被我们抢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