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步入厅门,便听得有声音传了出来,言豫津赶忙站住了脚,这两个声音他太熟悉了,一个是他要去找的蔺晨,另一个却是萧景睿的声音。
“蔺公子,请问苏兄究竟是什么病症?”
“……”
“摇头是什么意思?不知?还是不可说?”
“不可说。”
“那可能治愈?”
“不能。”
“适才你说苏兄能否活下去,要看他自己的造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萧景睿步步紧逼。
“字面的意思。”
“那,他还有多久?”萧景睿的声音却是颤抖了。
“……”
“十年?五年?还是……一年?”萧景睿咬着牙问。
“……”
“你又摇头?什么意思?连一年都没有吗?”不但是萧景睿,连言豫津的心下都凉了半截。
“不忍说。”蔺晨的声音很缓慢。
“你是琅琊阁阁主,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琅琊阁也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长久的沉默,静的心都冷了。言豫津紧紧的攥起了拳头,满腔的热血好像在一丝一丝的凝固着。
“我……我能做些什么?”萧景睿脸上尽是悲哀。
“忘记你知道的和猜测到的一切,陪他走完这段路。”蔺晨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似乎这个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考虑一般。但言豫津和萧景睿通过蔺晨的话都明白了一件事,在对待梅长苏这件事情上,蔺晨一定是这么做的,而且做了许多年。
“蔺公子!”黎纲飞奔而来,大声叫着。还没等他站住脚说下面的话,蔺晨转身便往梅长苏住的偏房跑去。
“言公子,萧公子。”黎纲赶忙行礼。
萧景睿愣了一下,扭头去看,发现言豫津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边。
“黎总管!”言豫津拉起萧景睿的手:“走!”
黎纲点了下头,忙引着言豫津和萧景睿快步往偏房走去。
偏房外室
屋内静静的,没有想象中的慌乱。飞流一脸委屈的跪在地中央,旁边还散落着一把断了扇骨的折扇。
一路跑进屋的蔺晨不禁愣住了:“这是怎么了?”
梅长苏好好的端坐在长几之前,脸色青青白白的却没答话,只是眼神凌厉的看着对面的飞流。
“出什么事了?”跑到门口的言豫津低声问着黎纲。
“飞流偷拿了蔺公子的扇子,还说谎不认账摔了扇子,惹得宗主动了怒,要责罚飞流。”黎纲小声的回答着。
萧景睿急了:“他这身子可气不得……”说着便要往屋里走,却被言豫津一把拉住。言豫津冲着萧景睿摇了摇头:“这是苏兄的家事,我们不要参与,有蔺公子在,不会有事的,走吧。”遂向黎纲告辞,拉着萧景睿走了。
“宗主。”甄平躬身,将一素面戒方擎于手上,托送至梅长苏面前。
梅长苏取过戒方,遂唤道:“飞流,过来。”
飞流不敢起身,只得以膝代步蹭行到梅长苏身边。
“伸手。”语气冰冷。
飞流低着头伸出了右手。
“左手!”梅长苏道。
飞流赶紧放下右手,将左手伸了过去。
“不许躲,不准哭,不可用内力,听到了吗?”梅长苏语气严厉。
飞流扁着嘴点了点头。
“啪!啪!”梅长苏狠着心持尺便打,清脆的响声只听得甄平在一旁都心惊得直闭眼。
“哎哎哎!”蔺晨大惊,赶忙抢身过去拦:“你疯啦!打孩子干什么?”
“你让开!”梅长苏沉声道。
“有点子力气你就要上天了?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别拿孩子撒气!”蔺晨索性用身子护住了飞流。
“飞流,你告诉蔺晨哥哥,苏哥哥训诫你应不应当?”梅长苏问。
“应当……”飞流的声音从蔺晨的身后传了出来,闷闷的。
“你服气不服气?”梅长苏又问。
“服气……”语气虽不太乐意,却是真心的服气。
“你过来。”梅长苏道。
“哎哎!”被飞流推开的蔺晨险些跌坐在地,一脸惊诧的看着飞流的膝盖又朝梅长苏蹭过去一段距离:“你个小没良心的,他打你你就让他打啊?你长着腿不会跑啊!还推我!”
“苏哥哥对飞流好。”飞流嘟囔着。
“固执!两个顽固不化,一个小顽固,一个老顽固!”蔺晨忿忿道。
“蔺晨,你让开。”梅长苏的视线一直没从飞流脸上移开。
“好!”蔺晨一撩袍子索性站了起来,拢了拢袖子站在甄平身旁歪着头:“你打,你随便打,只要没打死,打成什么样我都能治好!”却是气鼓鼓的语调。
“伸手。”梅长苏命令道。
飞流头垂的更低了,抖抖的伸出了左手。
“啪!啪!”清脆的两声响声响起,只听得蔺晨一抖,闭着眼睛不忍直视。
“这两板为何罚你?”梅长苏问。
“飞流没经蔺晨哥哥允许,拿了他的扇子……”飞流咬着嘴唇。
“不问自取视为偷,无度则乱,此其一也。”随即梅长苏又扬起戒方,直直击下,又是“啪!啪!”的两声,飞流手上已是寸红一片。“这两板又是为何?”梅长苏扬声道。
“飞流说谎……”泪水已然在眼眶内打转。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此其二也。”梅长苏怒道。“啪!啪!”两下戒方扬下,飞流的掌心鼓起了寸高的肿胀。“为何?”饶是责罚,却亦是心痛,咬着牙却只吐出了这两个字,已然是微颤的语调。
“飞流摔坏了蔺晨哥哥的扇子。”飞流抖着肩膀,强忍着不要落泪。
“心者貌之根,审心而善恶自见;行者心之表,观行而祸福可知。戾气骄纵,任性暴烈,岂能妄为?”梅长苏话虽不多,却是字字见血:“不准哭!”
飞流强忍着泪水,死死咬着牙。
“飞流可知道错了?”急怒攻心,虽责罚于飞流,却是心恸乏力,勉力的将戒方放在长几上,堪堪的扶住了桌角。
“飞流知错。”飞流太阳穴上的青筋隐隐可见。
“过来。”声音却是柔软了下来,梅长苏将飞流的头揽在怀里:“飞流以后不要再犯错了,要不然苏哥哥会担心的,好吗?”
飞流点了点头,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梅长苏轻轻的揉着飞流两侧的穴位:“好了,不要咬牙了,头会疼的。”
飞流紧紧的搂住梅长苏:“飞流不惹苏哥哥生气了。”
“好……”梅长苏微笑着拍了拍他:“去给蔺晨哥哥道歉。”
飞流起身,拾起了地上摔坏的扇子,双手捧到蔺晨眼前,双膝跪下:“飞流错了。”
“咳!”蔺晨接过了扇子刚想说点什么,却一眼瞥见了梅长苏投过来的眼神,马上改了口:“嗯,好吧,蔺晨哥哥原谅你了,以后飞流不可以再这么做了!”
“唔……”飞流低低的回答着。
“黎纲,带飞流去晏大夫那上些药。”梅长苏低声道。
“诺!”黎纲躬身施礼后带着飞流退下了。
“哼!”蔺晨一步三晃的摇了过来,“啪”的一声把扇子扔在了长几上:“威风抖的挺足啊,你还真舍得下手呀?看看你把飞流的手打成了什么样子了?冷血!”蔺晨拢了拢袖子:“不就是把破扇子吗?破了就破了,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
“无论贵重低贱,飞流都要保有一颗本心。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却是任何时候都不可以为之的。责罚有度,无纲则乱。”梅长苏拾起戒方仔细的看着。
“大道理倒是说的头头是道的,怎么到了自己就不是这么回事了?”蔺晨撇了撇嘴。
“什么?”梅长苏愣了愣,没太明白蔺晨的话。
“两板一罚,你可是多罚了飞流两板。”蔺晨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扭着头用后脑勺对着梅长苏。
“你说的对……”梅长苏道,随即却是“啪啪!”的两板响起。
“宗主!”站在一旁的甄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蔺晨惊愕的回过头,却见梅长苏的左腕上已然高高的苍起了两道血印。“你疯啦!打自己干什么!”蔺晨跳了起来,抢过梅长苏手中的戒台用力的丢在了地上,一把抓起梅长苏的手腕在灯下细瞧。
“错罚,多罚都应领罪。”自我责罚时,梅长苏出手的力道远远大于打飞流时的力道,蔺晨轻轻碰触了下伤口,整个人竟痛的缩了起来。
“我就是随口说说,你还当真啦!”蔺晨气恼之极:“你是个病人知不知道?动气本就不该了,还下这么狠的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道理你不懂吗?”
梅长苏咬着牙,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头。
“你别在这跪着了,去把药箱取来!”蔺晨扭头对甄平说。甄平一愣,赶忙起身飞奔去找晏大夫。
“今晚你自己还有一劫,渡不渡得过去都不知道,这下好了,雪上加霜了!还搭上一个小的要我照顾着,哎,我说你们是商量好的吧?”蔺晨歪着脑袋半眯着眼睛瞧着梅长苏。
梅长苏没答话,顺着劲想把胳膊抽回来,不料却被蔺晨一把拽住了:“别动!没上药呢!”说完索性搭上他的脉仔细的诊了起来。
“冰续草把你的身子快掏空了,好不容易用汤药和针剂逐渐减少冰续药力,稳住了你的气血,你又要停针。”蔺晨也不管梅长苏想不想听,只是唠叨着:“半下午给你的喝的汤药可是下了猛料的,是招险棋。冰续草毕竟不是凡物,就算有汤剂辅助,多少还是会有反噬。夜里若是出现了什么状况,你只要记得,这里还有许多人等着你回来便是了,切不可失了神思,明白吗?”语气郑重,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梅长苏看着蔺晨,认真的点了点头。
蔺晨满意的笑了笑:“过了今晚这一劫后,冰续药力便会再次主导你的气血,达到新的平衡。你的体力会逐渐好起来,但身子实力上就是空壳一个了。后面的路走的会更艰难,你要有心理准备。”
梅长苏低着头没言语。
“其余的事情就交给我吧,飞流有晏大夫照顾,无碍。一会上完药,你便睡你的,我会一直守着你的。”随即蔺晨松开了诊脉的手指,从腰间拿了针包出来,平平的摊在长几上。
梅长苏愣了愣:“你把针包一直带在身上?”
“嗯,怎么了?”蔺晨翻了翻桃花眼。
“也不怕扎到自己?”梅长苏一脸惊悚。
“扎下肉和抢你的命,哪个重要?”蔺晨撇着嘴:“这种问题也需要问!”一嘴的不屑。
梅长苏虽未说话,心里却是暖的如同春天一般。有友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