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大梁军帐
“苏兄！”来人步履匆匆，却难掩兴奋之情，抬手便要掀帐，却被身后伸出的一只手阻住了。
“急什么，似你这般莽撞，留神把寒气带到帐中。”景睿按住正欲冲进帐中的言豫津，替他摘下了佩剑和头盔。
“不碍的，进来吧。”依旧是那和煦的声音从帐中传出。
“你看，苏兄都不在意呢！”豫津接过景睿手中的头盔和佩剑，掀帐走了进去。
饶是北境苦寒之地，帐外疾风劲吹，帐内却是一片温暖。梅长苏一袭素衣，正稳坐于长几之前，明亮的眸子正温和的注视着刚进帐的言豫津和萧景睿，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苏兄果然好筹谋，我和景睿在山腰设伏，大渝的粮草辎重竟真的没走官道，被我们截了个正着，景睿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没了补给，只怕大渝再难撑下去了。”还没坐稳，性急的言豫津便把战况讲了个清楚。倒是景睿动作轻柔，似是怕带进来的寒气冲撞了梅长苏，竟是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讲。
“这些年大渝屡屡蠢蠢欲动，欲犯我边境，这次亦是筹划已久，有备而来。劫烧粮草也仅能阻住一时，狼子野心不除，便无法断其根本。”梅长苏拈起桌上的墨块，缓缓的磨动着。
“苏兄所言极是，接下来我们怎么打？”言豫津语速极快的抛出了问题。
“豫津，行军打仗哪有你这样毛躁的？这又不是打马球，总得让苏兄仔细筹谋了才好吧？”景睿截住了言豫津的话头。
言豫津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妥之处，忙拱手道：“是豫津太急躁了，还请苏兄勿怪。”
“怎么会？”梅长苏缓缓道：“豫津一心为国报效，一片赤子之情我怎会怪你？”
言豫津向景睿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低声道：“苏兄夸我啦！”
“几日未见苏兄，苏兄身子还好吗？”景睿毕竟心细。
“还好，托你们的福，有蒙大统领和二位撑起军中士气，领兵杀敌，我自然放心，每天都心安无所杂念，身体自是无虞。”梅长苏低眉微笑着。
“这个是自然，我见苏兄近日身体一日好似一日，星夜行军都不见疲病之态，想是离开了金陵，郁结之气也渐少，所以人便大好了呢！”心直口快的言豫津接过刚进帐的黎纲送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好？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好啦？”一阵高扬的声音直冲众人耳膜，只见蔺晨倒提着一柄长剑，端着一碗药快步冲进帐中，直接把碗塞在了梅长苏鼻子下：“喝了！”语气中满满的命令，鼻孔里还发出了：“哼！”的一声。紧随他入帐的甄平硬是没拉住他，只扯住了蔺晨的一片袖角，急的他嚷了一声：“蔺公子，你……”
“你什么你？别扯我，小心我戳死你！”待梅长苏接过药碗，蔺晨很不满意的打断了甄平的话。
“蔺公子，你怎么带着剑就进来了？”刚送完茶水还没撤出帐中的黎纲也赶过来帮腔。
蔺晨抬眼看了看这两个梅长苏的近身侍卫：“怎么的？是不是怕我一剑宰了你家宗主啊？嗤！要弄死他，我十四年前就弄死他了，还用等现在？！没脑子！”蔺晨满脸的不屑。黎纲和甄平这才放了手。
“哎，怎么越来越苦！”梅长苏皱着眉头。
“毒药！能有多甜？”蔺晨横着就抛出了这句话。
甄平：“蔺公子！”
“行了行了，没你俩什么事儿了，赶紧出去吧，他死了还有我呢，不会没人给他收尸的！”蔺晨挥着手往帐外推着甄平和黎纲。
“蔺公子，你说话能不能别总是死呀活了的……”黎纲很是怜惜的看了一眼梅长苏，此时他正将喝完的空碗递还给蔺晨。
“我可不像你们，明知黄土都埋到他脖子了，却还要********！”
黎纲顿时气结。
“苏兄的病真的不好么？”景睿有些担心的问。
“好啦，别吵啦，景睿，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梅长苏笑着用丝绢拭了拭嘴角：“你们刚回营，一路奔波想必也乏了，赶紧去休息吧。”
“就是就是，我也要去沐浴再换身干净的衣服，这几天身上都要臭死了。这里有蔺公子照顾苏兄呢，妥帖的很。景睿，我们走吧！”言豫津起身站了起来，爽快的招呼着萧景睿。
“那……苏兄也不要太过劳心，大统领那里……”
“大统领那里若是有消息，我会着人通知你们的。”梅长苏缓缓站起身，向言豫津和萧景睿揖手。
“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告辞。”
言豫津和萧景睿起身回礼，转身离去。
“行了，我走了！”蔺晨转身也想走，却被梅长苏的问话截了下来：“飞流呢？”
“是呀，你不说我都忘了，飞流呢？”蔺晨本想走，一听这话立刻转悠回梅长苏面前，把空碗啪的一声放在了长几上。
“我问你呢，你是不是又欺负飞流了？”
“哈，我哪敢！”蔺晨索性把手里的长剑杵在地上，拢起了袖子：“有他苏哥哥撑腰，我是一点脾气也不敢发呀，欺负他？哈！”
梅长苏看了看兀自微微晃动的长剑，心念一动：“你剑柄上的红宝石呢？”
蔺晨斜眼看了看梅长苏：“被你的好兄弟抠了去做雪人的眼睛了。”
“飞流！”梅长苏忽然抬高了声音。
“在。”帐外传来飞流闷闷的声音，似是离梅长苏坐着的地方不远。
“飞流堆雪人了？”梅长苏笑着朝声音穿过来的方向问着。
“是。”依旧是闷闷的声音。
“飞流真聪明，飞流会堆雪人了！”梅长苏夸奖着。
军帐帐帘掀开了，露出了飞流的脸。
“快进来。”梅长苏招着手。飞流看到梅长苏后，脸上顿时便显欣喜之情，快步的跑到梅长苏面前倚身坐了下来。
“嗨嗨嗨，有你这么惯着飞流的吗？你没看我正在生气吗？哼，都不问问我为什么生气！”蔺晨满嘴都是不愿意的口气。
“那你为什么生气呢？”梅长苏就坡下驴的抛出了问题。
“你问问他！”蔺晨没好气儿的用下巴指了指飞流。
梅长苏：“飞流？”
“喔……”
“是不是飞流抠了蔺晨哥哥剑柄上的宝石，所以惹的蔺晨哥哥不高兴了呀？”梅长苏柔声问道。
“切，我有这么小气吗？”蔺晨很不屑。
“那你这么针对飞流干什么？”
蔺晨长吸了一口气：“飞流在门口堆了一个雪人。”
“我知道。”
“抠了我剑柄上的两颗红宝石做雪人的眼睛。”
“你说过不是因为这个生气的。”
“飞流说堆的这个雪人是我。”
梅长苏：“飞流堆的是蔺晨哥哥，是吗？”
“嗯。”飞流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堆我也就算了，但是为什么要在雪人面前插三根香烛！我还没死呢！”蔺晨已似有抓狂之意。
梅长苏听闻这话，顿时愣了一下，然后憋着笑低声问飞流：“飞流为什么要插香烛呢？”
“他，苏哥哥，不生病，好！”飞流指了指蔺晨，又指了指梅长苏。
梅长苏想了想：“飞流是想说有蔺晨哥哥在，苏哥哥就不会生病，所以蔺晨哥哥是好人，是吗？”
“嗯！”飞流又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屋子里寂静一片，蔺晨只觉得有股暖流从心中流过。
“三根，长命！”飞流努力的表达着。
“飞流的意思是给蔺晨哥哥插三根香烛，可以保佑蔺晨哥哥长命百岁？”
“嗯！”飞流郑重而严肃。
“我们飞流最善良了，对，蔺晨哥哥会长命百岁的。”梅长苏很是爱怜的抚摸着飞流的头顶：“去吧，去玩吧。”
飞流高兴的站了起来，一流小跑的出了军帐。
“长苏，飞流可比你还信我。”蔺晨幽幽的说。明白了三根香烛的含义，蔺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触碰了一下。
“我也信你。”梅长苏平静的看着蔺晨。
“你要是信我，又怎么会熬到今天油尽灯枯的这个地步？”蔺晨丝毫不嘴软，但是梅长苏却没有答话。
蔺晨绕到长几旁，盘膝坐下，拉过梅长苏的腕脉，细细的诊了起来。末了他松开手指，叹了一口气：“表面看着还不错，但实际上气浮脉虚，怕是冰续草的药效已过半，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知道。”梅长苏抽回了手。
“接下来的日子我需用药和针剂将冰续草的药力一点一点散去，或者能多捱些日子。”
“费心了。”梅长苏微微欠身。
“不用。”蔺晨往后仰了仰身子：“你还有什么未了的事情需要我帮你办的吗？”
“江左和赤焰旧部我已安排妥当，景琰那里也不乏贤臣良佐，治国无虞，我相信他会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飞流有你照顾，我自然是放心的，至于霓凰……冬姐答应过我帮忙劝说。时间总是能抚平心上的疮口，只愿她早日觅得一心人，我便也无憾了。”梅长苏就好似不是在谈论自己的身后事一般，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那我呢？”蔺晨突然插话。
“什么？”梅长苏一时没有明白。
“你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想到了所有人的出路，那么我呢？”蔺晨定定的望着梅长苏。
梅长苏咬了咬牙，垂下眼眸，避开了蔺晨灼灼的目光：“蔺晨，我……。”满肚子的话竟是无从出口。
“不用跟我说谢，早在琅琊山的时候，你我就有约，此生不言谢。”蔺晨道。
想了很久，梅长苏低声道：“我终究是亏欠你的。”
“知道就好。”蔺晨站起身来：“你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好友熬尽心血，油尽灯枯却束手无策，你让作为医者的我亲手喂自己的病患吃下绝命毒药。长苏，你亏欠我的怕是三世都还不完呐。”蔺晨矮身拿起桌上的空药碗，顺手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长剑：“地狱归来，不可久留，但此战结束后，哪怕你只能停留一刻，也是我的，可好？”
静静的，仿佛时间凝滞了一般，然后梅长苏轻轻的点了点头：“好。”声音虽轻，却是一诺千金的重。
蔺晨微微一笑，不再言语，提着剑端着碗转身出帐。帐外传来他不羁的声音：“你个小没良心的，把你蔺晨哥哥堆的这么丑！你别跑！往哪跑！”
帐内烛火摇曳，只余梅长苏一人端坐原地发呆，良久，他垂目低头，心中默默道：“蔺晨，我林殊何德何能，换你今生全心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