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晴天开始察觉到这几年CD的春季,就好比朱自清先生笔下那篇《匆匆》,时间如水般迅速流逝,在一去不复返的日子里默默地叹息着流年似水,佳期如梦。
他还没有好好享受着春暖花开,杨柳依依的季节时,街上穿着短袖短裤的人群已经告诉他:春天,已经渐行渐远了。
春末夏初的日子,几场夜雨之后,气温逐渐回升,唯独夜幕降临之后黑夜的风还能捕捉到一点春末的影子。
这晚,可能是最近连连下雨的缘故,放晴后的第一个夜晚夜色如洗,皓月当空,虽然比不上人烟稀少的田园月色般皎洁,但也算得上月光明亮,至少是在CD这个地方比较少见。
月色清冷柔弱,柔弱地都快能挤出水来。漫不经心地掏出了钥匙,他熟练地轻轻一扭。
“咔擦——”
门被开启后的声音很清脆,在安静的夜晚里,这声音异常显著。这已经是李晴天将声音控制到最低的程度了。
他尽量地压低着自己的脚步声,在被黑暗包裹住的房间通道内摸索着前行的道路。也许是摸索的次数多了,他很快便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前。
“回来了?”黑暗中一阵略显低沉的声音传来。
李晴天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而惊讶,到显得很镇静,似乎这已经是很平常熟悉的声音了。
事实上,的确也如此。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他的父亲李先泽偶尔都有等他回家的习惯。
“是的,这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以后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晚上不用等我的。”他的声音很平和,平和中夹杂着关心的味道。
说完,他开了客厅的灯,刺眼的光芒照的眼睛很不舒服。他又想了想,接着关了之前的灯,开了一盏较柔和一点的灯。
他并没有去看他父亲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去揣摩他父亲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父亲是一个何等自尊心要强的人,面临当前的处境,心里会是一种如何难过的滋味。
“最近工作忙嘛?”父亲的声音依然很低沉,却少了从前坚定果断的感觉,就好比生意场上谈判时因缺少资金少了底气的神情。
“一切都挺好的,领导上司人也很好,工作也不忙。”李晴天挤出了一个轻松的表情,转身将视线移到了他的父亲身旁。
黑夜柔弱的灯光中,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视力会变得这么好,他能如此清晰地看到父亲额头眼角的皱纹,一条条皱纹如沟壑般深深地布集着,他佝偻着颈部,尽量将颈部靠在沙发最柔软的地方,他表情很僵硬,面部会不时地轻微抽搐一下,李晴天知道此刻的父亲脖子一定很疼。他戴着一个黑框眼镜,在这样的映衬下眼神似乎也暗淡了许多,给人一种莫名的心酸。
他好像又苍老了许多!
不知何时,李晴天的眼眶已微微湿润,他努力将视线向上移动,避免泪珠不听使唤地下滑。
李先泽看着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古人说五十知天命,基本上一个人一生的财富、知识、命运在这个时间段都已经定型了,我们能去改变的早已经微乎其微。也许不怨天,不尤人才能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保持一点内心的镇静。”
“我试着一遍又一遍地将‘五十而知天命’这句话说给自己听,让自己内心服从命运的安排,默默接受上天安排的这一切,让自己活地轻松点。”
说到这时,李先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但是我做不到,面对这打拼二十多年留下来的财富说没就没了,当我一觉醒来的时候,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我时常回忆起年轻时候出远门打工的日子,每当年底回老家的时候,我和你妈就会翻开红色的存折,看着那些数字不长的余额,会高兴地睡不着觉。”
“那是我人生觉得最有希望的时光,看着清晨的阳光都会感觉充满了力量,即使面对上海冬季呼呼刮着的海风也不会畏惧。”
李晴天继续保持着沉默。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父亲如此感慨过,说的话语中充满了自信美好的味道。略显僵硬的脸上竟浮现了一丝苦涩的笑容,他知道这是最真实的笑容,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蓦然回首往事时对自己人生经历的审视。
当然审视结果是肯定的。他肯定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肯定了这么多年来经历的酸甜苦辣。
在李晴天的记忆深处一直烙印着一张严肃的脸庞,没有任何的表情,同时只会以命令的口吻对别人说话。但是,自从他这次回国后一切都变了,父亲依然是那个父亲,但是他的灵魂早已经被人生的坎坷和岁月的痕迹抽离地体无完肤。
他从来没有去安慰过自己的父亲,他知道自己父亲的自尊心比较自己过之而无不及。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失败的,我只是从起点到了终点,然后再回到起点,绕了一个圈子而已,只不过再次回到起点时没有想到我这身体到成了绊脚石。”
李先泽自嘲地笑了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感觉自己把自己拖累了。”
说到此时,他抬起了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再次沉默了,当眼眸印入窗外稀疏的灯光时,他略微疲惫的眼睛似乎精神了几分:“我应该还没老吧,湘雨还小,还需要照顾,所有的事情我会去想办法的。”
......
“放心吧,家里还有我,目前的困难都会随着时间迎刃而解的,以后的日子还长。”李晴天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似乎安慰的话对于这样要强性格的父亲而言反而不好:“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你的病治好,其他的事情暂时你不用考虑的。”
“哎。”李先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再去反驳什么也无济于事,思索了一会儿,再次转移了一个话题:“我听你妈说你最近找你舅舅们借钱了?”
“是的。”李晴天肯定道,并没有隐瞒什么。
“我比你更了解他们,他们是怎么样的人我一清二楚。”李先泽似乎已经推测出了什么:“你是不是没有借到钱?”
“我已经借到了。”
“借到了?”李先泽有些愕然,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他们的钱怎么变得如此好借了呢?”
李晴天补充道:“只不过借了很少的一部分。”
李先泽苦笑:“我就说,江山易改,但是本性难移啊,二十年前我认识他们开始就已经把他们看透了,爱贪小便宜,永远都想着别人的,自私自利,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去指望他们。”
“或许他们也只是想让自己的家庭好过一点的,你知道的,他们家庭其实都并不富裕,家庭的子女又多,表弟表妹、堂弟堂妹些马上就要上大学了,肯定又是一大笔开支。他们能借我钱,其实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他们其实并不自私,只是对自己的家庭和儿女太无私了而已。”
李先泽很少和自己的儿子交流,但是今天他这一席话,却让他再次沉默了,他沉默不为别的,只是觉得这个自己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突然生出了一种陌生感,变得太陌生了,甚至有些恐惧。或许曾经那个在他眼里认为一直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儿子更加的亲切真实。
这便是他当时第一想法,是那种油然而生出的,不带一点拐弯抹角,其次才转变到了自己儿子是不是成熟懂事这样的想法上去。
他很害怕这种感觉,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
夜色清凉,落地窗外一片寂静,静地能听到微风拂过叶子发出的“沙沙——”微弱声音。
屋内的气氛低落到了谷底,他们都没有说话。
“滴答滴答——”
历经七八年风霜的大钟依然用自己最清脆的声音诠释着自己的存在。
“我去洗漱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李晴天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困了,先开口说话的他语气软绵绵的,感觉精神都快跌落到了谷底。说完,就拖着沉重的脚步朝着这个并不宽敞的过道走去。
“你觉得你现在幸福吗?”
李晴天刚走几步,他父亲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忽然一怔,停在了原地。
“这几年新闻上,生活中都提到了‘幸福指数’这个词,或者说你觉得你自己的‘幸福指数’高吗?”李先泽提高了音量,再次补充道。
李晴天转过身,想了想然后看着自己的父亲,竟然露出了一种很轻松的表情:“这个词语太宏观了,真的并不好回答。如果是放在几天前我一定觉得现在自己过的很糟糕,‘幸福’二字是一个太奢侈的名词,但是今天听我一个同事给我讲的故事,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