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小镇,南方的那种,夜深了,李弘毅拖着一个大大的密码箱走在街上的石板路上,街边几家小卖部门前坑坑洼洼的路合金招牌吱吱吱的叫着,门边去年留下的已经泛白的春联,随着风,摇啊,摇啊,像是在招魂。
放寒假了,南方的冷,侵入骨髓,李弘毅的爸妈都在外面打工,差不多过年的时候会回来,推开泛着霉味的木质大门,家里泛起一地的灰尘。
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所以没办法收拾,只好倒在发霉的被子里捂了一晚。
一夜无话。
早上,虽然是冬天,但南方的早晨依旧有阳光,只是,貌似灿烂的阳光,依旧除不去那种侵入骨髓的冷。
冷,但也没办法,李弘毅啃过昨晚剩下的一个冷馒头之后便从门口的井提了一大桶冰水,准备将家里收拾干净。
半年了,到处都是灰尘和霉菌。
李弘毅的家在一个小镇的村落里,基本只会剩下一会老弱病残,而这些人,最喜欢的就是耍嘴皮子,今天说说这家,明天八卦下那个。
正好今天有太阳,吃过早饭,三四个个老太太老爷子身上裹着一件破旧的棉衣,双手抱紧胸前,本来冷的都在打摆子,却装作一副不冷的样子。
“哎呀,这不是李家的小子么,回来了啊。”见到李弘毅家里开了门,老爷子们打了一声招呼之后,就走进了李弘毅的家。
李弘毅一看是村里的长辈,愣了一下,连忙擦干净了几张椅子:“进来坐,进来坐。”
老爷子们瘪了一下嘴,抬头望了望结满蜘蛛网的天花板,又瞥了一眼椅子,才慢悠悠的坐了下来,仿佛是在嫌弃凳子没擦干净一样。
几个老爷子噗呲噗呲的抽着劣质的卷烟,其中一个比其他人穿的棉衣要好一点的秃头老爷子问道:“那个,娃,你叫李弘毅是吧,这些日子在哪里发财啊。”秃头老爷子一边说话鼻子一边冒着烟。
李弘毅这才烧好一堆炭火,听着这老爷子这句话,嘴角抽了抽。
将炭火摆在了中间,李弘毅这才回答:“爷爷,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发财啊,我现在还在读书呢。”
老爷子们明显愣了一下,问道:“高中?”
“大学,爷爷。”
“大学?那怎么没见到你爸妈回来请客吃饭啊?”秃头老爷子语气有点怪。
在李弘毅老家,谁家有人考起了大学,那都是光荣耀祖的事情,都是要请客吃饭的,很明显,老爷子这句话,含义就是在说,你丫的能考上什么大学。
李弘毅笑了笑,自嘲的说道:“一个不太好的大学,所以也就没有请爷爷们吃饭了。”
秃头老爷子点了点头,不屑的说:“也是,人么,也就是从小看到大,打小我就看着你娃长大,我就知道,你小子没福,大学,嗡。“秃头老爷子摇了摇头:”不行。“
老爷子臃肿的身体往火盆凑了凑,小声的嘟囔着:“想也知道你娃不可能考上什么好的学校,读个野鸡大学,还不如我家阿强呢呢,开着小轿车跑跑货,多轻松。“老爷子撇了撇嘴,摇了摇头。
其他几个老爷子噗呲噗呲的抽了几口烟,也跟着符合:“是啊,你们家,没这福气。”
李弘毅低着的头用棍子扒拉着火盆,心里一股无名火油然而生,恨不得将脚底下的火喷子摔到几个老人的脸上。
但这也只是在脑中想想罢了,谁叫自己的父母都是那么老实的人呢,而自己也完美的继承了父母的基因,演变成了“怂”。
“我哪里比的上阿强哥。”李弘毅无奈的一笑。
阿强就是秃头老爷子的孙子,比李弘毅要大几岁,初中毕业之后就买了一部二手面包车,搞了几年运输赚了点钱,他们一家就在村里顶了天,见谁都是一副嚣张的样子。
记得又一次,李弘毅无聊在村里的操场上打球,恰好阿强的车也停在篮球场旁边。
李弘毅拿着球还没有投出去,就被阿强一大嗓子吼住了:“你干什么,别在这打球,没看到我车停在这里么,要是砸坏了,你赔得起么,你爸妈非要抽你一身皮你信不信。”
“嘻嘻。”李弘毅手一抖,篮球掉在了一旁,尴尬的笑了笑,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阿强的爷爷也就是秃头老爷子那时候也在旁边,却硬生生的看着李弘毅挨骂,愣是没有出来劝一句。
平时村里开会,阿强一家人是最积极的了,整天说着,公家的东西就是要大家一起用,谁都不能搞特殊,大义凛然的说完这些之后,村里的篮球场就成了阿强家里的停车场了。
想着这些,李弘毅低着的头更加往火盆压了压,他几乎都能闻到自己头发烤焦的味道。
几个老爷子根本就感觉不到李弘毅的心情,一边啧啧的说着这房子怎么怎么不好,一边对李弘毅劝导:“我看你娃就别读书了,就算学校教得好,你娃也学不好,没什么用,还不如跟着你爸妈去外面打个工,至少不浪费读书那几个钱。”
“呵呵。”李弘毅干笑了几声,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读的那个大学,虽然不出名,但好歹也是个大学,学校里的一些专业也不错,但村里人可不这么认为,李弘毅不成材的观念如同饭是可以吃的理念一样,在他们心里根深蒂固。
李弘毅很小的时候,便一个人在家了,那时候,他家穷,没有电话,爸妈打电话回来都是打到别人家里,然后就叫李弘毅去接。
每次,当李弘毅的爸妈打电话回来,那家人的妇人都会跟着自己妈妈说一堆李弘毅怎么怎么坏,苦口婆心的让李弘毅的妈妈回来照顾李弘毅,说什么赚钱都是为了你的儿子,要是你还不回来,你儿子就要进监狱吸毒,枪毙了一样,儿子还是钱重要?
其实,李弘毅很小就懂,自己家穷,别人这样做,说白了,意思就是要了他家的电话费,而自己家,连点补偿都拿不出。
那个时候,自己的母亲被这么一堵,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
而自己那个时候明明很懂别人心里的想法,却不能,甚至不敢去做出什么。
很快,这一天就在打扫中度过,晚上,刚刚吃过晚饭,家里的电路就因为经久失修而断电了,他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事做,只好摸着黑走进了房间,点燃了一只蜡烛,从抽屉翻出了一本老旧的笔记本。
摩擦着笔记本的封面,这里,记载了他六年的故事,从第一次见到张倩之后,他便每个星期都将自己想对她说的话写在了上面,一写,就是六年,他本来,打算在高中毕业晚会那天向张倩告白的时候顺便送给张倩的。
但是,却完全没有了必要,而明天,就是张倩的婚礼了,他知道,自己,怎么都不能再怂下去了,这一次,他要好好的,光明正大的,参加她的婚礼。
苍白的蜡烛燃烧着自己的身体,如眼泪一般的蜡烛油滴在泛白的牛皮纸上,一团毁灭着一切幻想的火焰,点燃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