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直觉——如果不是孤身前来,我将永远无法得到答案。这是个很奇怪的念头,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它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并驱使我回到了这个巷子。
我躲藏在拐角处,静静等待故事的发展。既然我不是来窥视的,躲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一般来说,色狼不会顶风作案,起码得收敛几天避避风头。但我就是有一种感觉,那个人一定会出现。我在这里是为了保护那个女孩儿,他的出现是为了成全我的劫数。似乎我与色狼都是在为别人而活,没有属于自己的意义。苦笑两声,暗骂自己愚蠢,简直想给自己一耳光。
巷子里一片漆黑,从墙缝中露出的天空也是黑的,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租房。黑暗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能使时间变得很慢很慢,一分钟比一万年还要漫长。
我很焦急,因为我不知道在这儿藏了多久,更不知道黑暗中会钻出个什么东西。
既然惊梦非让我自己解决,想必这件事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没有妖魔鬼怪,也没有神通法力,色狼是人,我也是人,我还比一般人多上几十斤肥肉。
灯光亮了好久,如果之前我不过去打扰,它应该会一直亮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是最可怕的,因为人的耐性在等待中被白白消磨。
我的精神开始涣散,意识也渐渐模糊。在这样的场合打起瞌睡,我简直要佩服自己了。不过这个巷子的确有特殊的地方,比别处凉爽,而且不见蚊蝇。也没觉得巷子被打扫得很干净,可偏偏是不见蚊蝇,甚至不仅仅是蚊蝇,蟑螂、老鼠以及各种秽虫都不见踪迹。难道这儿跟沙洲一样都很特别?
蹲下身子靠着墙壁,连牵动眼皮都已经非常艰难。种种纷杂的念头四处飘飞,既模糊又混乱,身体和思维都不像是我自己的。
我幻想歌声响起,于是真的传来了歌声。我幻想色狼出现,于是巷子里传来了鬼祟的脚步声。我幻想自己是见义勇为的英雄,可想法却偏偏落空了,身体一动不动。
仿佛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我猛地一惊便清醒了。这一切都不是幻觉。站起身来,窗台处有一个猥琐的胖子。灯光,水声,歌声,窗户里应该是一幅洗浴的画面。
刚才不是洗过了?不是连衣服都洗过了?我只觉得大脑无法正常思考问题。
胖子小心地探着头,一副无耻、卑微而又可怜的模样。我没有来迟,制止他正是时候。但我又来得太迟,教化还没有起到作用就已经下网诛杀。
我小心地向胖子靠近,黑暗给了我最好的伪装,而他又太关注灯光里的美景。
“谁在那儿!”当胖子再一次探头时,我一声大喝。
胖子惊慌地想要逃窜,我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锐利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我的肉里,那感觉比刀切肉还要难受。我更用力扯住他的衣服,他的反应跟梦里一模一样。我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我早就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朝他不屑地扬起嘴角,右手已经握紧了拳头。这一拳我要抡圆了砸到他的脸上。
然而跟梦境完全不一样,拳头落下之前,胸腹已经被擂了好几拳,腿上也挨了踢。高高扬起的拳头也没了力气,我只来得及松开抓他衣服的手挡住脸。
我真是太愚蠢了,之前计划好的砖头呢?
真让他跑了,那我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嘴里一句粗口,再也顾不了许多,矮着身子撞上去,拳脚一阵招呼。
他的慌乱让我占尽上风,即使我挨的打更多也无所谓。我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心只想着把他抓住。
巷子逐渐亮了起来,我们的打斗引起了别人的注意。那扇荡漾着水声和歌声的窗户打开了,里面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姑娘。
胖子已经被我按倒在地上,虽然我也在地上翻滚,但对我胜利者的身份没有任何影响。他喘着粗气,像一头待宰的肥猪。
“你看清楚!前天偷窥的是不是他!”明明不是之前的女孩儿,我还是这样大声地询问。或许是为了告诉别人我是正义的,我的嗓门比平时大很多,拳头也有力起来。
我渴望有人指认他,渴望被人认同。然而什么都没有,窗户关上了,灯也灭了。我抬眼张望,看热闹的人很多,可没有一个人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感兴趣,打架斗殴已经让他们很满足,其余的东西已经不再重要。
我觉得愤怒,嘴里也开始不干净。虽然夜还不够深,但影响别人休息是毫无疑问的——来个人骂一句扰民也好啊,
内心的兴奋和喜悦都没有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意义。胖子已经不怎么挣扎,我机械地挥拳也显得可笑起来。这幕不知悲喜的剧目,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小丑的角色。空旷的剧场和舞台,没有观众也没有演员,只是我自以为这是场成功的演出,仅此而已。
我关心的是如何收场,让这场闹剧落下帷幕。看着身下的胖子,我只觉得自己比他更可怜。
到了尾声的打斗,再难吸引别人的注意。于是灯光渐次熄灭,巷子很快又陷入了黑暗。一个小孩儿的声音在夜空中飘着——有人打架啊,老师说要制止这种行为,找大人帮助或者找警察叔叔……
这番话让我很感动,我迫切地想知道下文,然而小孩儿的母亲却连哄带骗劝他去睡了。
我感觉自己正在一堵高墙上坐着,想下来却没人递个梯子。这不是打架斗殴啊,我是个见义勇为的活雷锋。我不想给人家孩子带来不好的影响,只要你们再多问一句,就会发现这是个关于英雄和小丑的故事……
好吧,我认了。这就是在打架斗殴,我也没必要去奢求别人的认同,哪怕连那扇窗户都紧闭着。我仅仅是在发泄情绪,和犯罪没有任何区别。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上的痛在一瞬间迸发出来,我猝不及防竟连站立都十分困难。
默默离开,也不想去管那个胖子。普通人打架就是这样,既缺乏美感又没有分寸。报警还是算了,救护车得叫一辆。
回头朝胖子一笑,各自消失在黑暗里,希望永远不会再见。
然而这时,胖子也恰好抬头。在那一瞬,我只觉得那就是我的脸。而下一刻,又开始觉得那张脸与我没有半点相像。
胖子惊恐地整张脸都挤在了一起,我开始疑惑自己是否已经丑得会吓坏旁人。
“鬼啊!”胖子爬起来,一边喊叫一边跌跌撞撞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