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过,走吧。”高中生捂着手。
“负凡人重若丘山,这种事我做不来。”邻座推辞说。
“要逃跑还这么多废话,一人送一程。”高中生把我扛到了肩上。
“要逃谁不会,不过有人背我当然也挺爽。但你确定背个人还能跑得快吗?”
“你抓紧了。”高中生托住我的腿。“等会儿,能不能先把手放下,别掐我脖子。”
“好的,没问题,你快跑就是了。”我把手放下,不过我很快就不得不勒他的脖子。他的身体突然向下一沉,差点没把我摔出去。然后他开始飞奔。真的是飞奔,膝盖顶到心口,脚能打到屁股。似乎马上就要扑到地上去,但他跑得很稳。耳畔有呼呼的风声,一眨眼就跑远了。
再回头看看旁边,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小伙子闲庭信步,走得很悠闲,看似散步速度却一点也不慢。我问他:“我是不是卷到什么事儿里了?”
“这还真不好说,一般来说普通人不会有什么事。”
“那也不一定,害人的法子多了,不一定要用神通法力。”高中生插了个嘴。
“意思就是我死定了?”
“再跑两步我就把你扔在路边,你自求多福。”高中生又多嘴。
“如果我没记错,咱们应该会在同一所学校读书。我的铺盖和钱都扔车上了,麻烦您帮我找一下。”这回高中生不说话了。
“咱们三个跑了,剩下那个怎么办。”
“我们刚才动手已经吃了大亏,他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又不出手,现在活该他倒霉。”我突然觉得这高中生嘴巴很毒。
“别看他年纪小,没准儿比我们都高明。刚才其实是他主动断后,他肯定有脱身之术。”小伙子开口了。
“别废话,换你了。”话音未落,这小子居然一把将我扔了出去。
一般说来,普通人会大喊一声“啊!”。我当然不是普通人,刚被扔出去没想着要啊一声。不过很遗憾,落下来时想起来了——我大喊了“哎呀!”我严正声明,后面没有“我的妈呀”。
小伙子把我接住了,然后抓着我的左手腕。我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手腕钻进了身体,接着就不受控制地向前迈步。步子很慢但速度却不慢,似乎是脚下的土地在后退而不是我在向前。短短几分钟怕是已经走了十几里。
“前面人多,慢慢走吧。”高中生似乎在担心什么。
“也好。”小伙子步子没变,速度却慢下来了。走了几步他又补了一句“等等那小子。”然后就松开抓住我手腕的手停下了。
等待总是显得很漫长,也许才过去一分钟,也许过去了十分钟,半小时,乃至更长。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一直在看着马路的另一头。小伙子在树荫下找块地方坐下了。高中生则一直在来回踱步。
终于,断后的汉服少年出现了。他负着手漫步走来,衣袂飘飘。发自内心的赞叹,他真的是玉树临风,风神如玉。这些话没有半点虚假,顺便提一句,我的行李居然在他的身后漂浮着。
“你有如此神通,为什么不早些动手?”高中生似乎心有不快。
“若论真本事,我连你都不如。”说话间,那堆行李缓缓落了下来。“全仗阵势之力,自保有余,克敌不足。”
“萍水相逢,现在也该走了。”小伙子捡起两个包冲我们挥了挥手。“此间事未了,也不是我能插手得了的。近来学得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走了。”
“闲云野鹤,何处不可去。同路吧。”汉服少年跟着走了。
“这两人真有意思,果然是高人。”我朝着高中生说。
“高什么高,都跑了,把你这个麻烦扔给我。”高中生一脸苦相。
“我是个麻烦。不会吧,我就一普通人。”
“就是普通人才麻烦。今天这事儿就当不知道,明白吗?”
“当然。走吧,别耽误新生注册。”我一直没有忘记这个高中生将会是我的同学。
他没有理我,从地上扛起自己的铺盖自顾自地朝前走。我赶紧扛上大包提起小包跟在他后面。一路无话。这段路并不长,但一般人步行还是得花上二三十分钟。我不是一般人,所以半小时后,我们还在路上,而我手上提的小包已经到了这个高中生手里——他实在无法忍受我的速度。
等历尽千辛万苦到达学校,我们已经迟到了很久。我表示这不是我的过错,因为我曾数次建议他帮我扛一下大包。不过话说回来,开学总得打几天“闹台”,也无所谓迟到不迟到了。
但迟到却让他十分不快。迟到于我如浮云,对他而言却重如泰山。他一再向迎新老师表示歉意。那诚恳的样子让我很自然地想起了初中校园里的旺财和大黄。不过与他的反应相比,老师的反应更奇怪。大概老师也很少碰上这种较真的学生。
终于,事都忙完了,其实也没什么事。登记姓名,把行李扔到宿舍,然后下午六点来上自习就行了。今天虽然是正式报到,但根本就没开课。这使我极其郁闷,如果不是打不赢他,我绝对要让他去医院躺几天——直到晚自习这小子还在纠结迟到!
本来以我的性子,十有八九会在宿舍躺到六点再去自习。可是他居然拉着我跑了整整一下午。指路,帮人搬行李,给老师跑腿,这小子究竟是精力过剩还是闲着无聊。而且,他非要把我拖上,美其名曰贴身保护。还贴身保护,把我扔在老师那儿后,他就帮一个长发细腰大眼睛的新生妹子搬行李去了,搬了整整一下午。苍天啊,这该是有多少行李。
不过这小子总算还有点良心。下了自习,他邀我去校外吃宵夜。我当然不是那种爱到处跑的学生,何况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过盛情难却,我只好去了。不得不说终风无愧于十大贫困县的称号。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儿衣食住行、吃喝玩乐都在一条街上。不过很遗憾,这条街远在县政府那边。至于校外,实在没什么特别的。正对校门的书店旁有四个快餐店。校门旁则是无证经营的烧烤摊。作为一个长年想减肥且信奉“过午不食”的胖子,我实在没有什么食欲。但是,这个看起来很瘦弱的高中生实在是很能吃。
“老板,两份牛肉炒饭,在这儿吃。”他拉着我坐在书店旁第一家快餐店里。
“这几天千万呆在学校,别到处跑。”
“我擦,如果不是你非要我出来,我已经在宿舍睡着了。”睡觉这么重要的事被影响,无疑是一件很让人恼火的事。
“你是吓我还是怎么着,你以为我是吓大的?不过我又没坏他们的事,难道还真有人吃饱了撑的想把我怎么样?”好吧,我承认我有点怂。
“不是对你的事感兴趣,而是对你的人感兴趣。”
“什么?我不明白。”
“这些事以后再说,你还记得车上发生的事么?”
“当然记得。”我仔细地回忆了一遍后,开口说。
“老家伙的声音好听吗?”
“奇怪,你也这么问。难听之极,我差点就把隔夜饭吐出来了。”
“他用了‘东密’的‘声密’神通。你虽然不能抗拒,但也没有迷失本心。”
东密、声密、神通,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虽然见过他们的特异之处,但猛然听到只觉得一头雾水。“我在《世说新语》里看到过‘五眼六通’,你说的是这个吗?”
“不懂就装作懂了,反正别问我。”
“好吧,我也没打算问你。不过我总不能坐着等死吧。”
“别老提什么死啊死的,影响食欲,边吃边说。”老板的效率挺高,这才两三分钟,饭就送上桌了。我习惯性地疑心饭没熟。
“这些事国家就不管吗?”我觉得我应该表示一下爱国之情。
“当然会管,不过这就不是咱们该关心的问题了。知道的太多没好处。”高中生边吃边说。
“吃不言,睡不语。你确定要边吃边说?”
“噎不死我,你别岔开话题。”
“我以前一直觉得像你们这样特别的人,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谁说的,我日食全羊亦能尽。”高中生很自豪地说。能吃算得了什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腹诽着。
“老板,手撕包菜,回锅肉,再添个宫保鸡丁。”好吧,我什么也不说了。
“能吃是福,你妈肯定觉得你好养。”
“你又扯远了。不吃有不吃的学问,吃有吃的门道。这里面的东西可不简单。”
“不谈这个了,今天你和那谁动手,到底谁赢了。”
“还没有分出胜负,他受了点内伤,但我脱力了。”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不自觉放下了筷子。
“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甘愿为小人做事。他的功夫堂堂正正,不是侠客义士绝对练不成这样的功夫。”他拿起筷子把脸埋在碗里,三两下扒完了剩下的饭。
“老板,菜快点上。”他把碗筷放在一边,转过头朝老板喊了一句。老板应了一声后便没了动静。
“你功夫这么好,教我两招怎么样?”
他盯着我的脸,好久才憋出一句:“以后再说。”然后,他继续去关心他的吃食。
我也不说话了。吃了两口牛肉炒饭,只觉得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过了许久,菜还没上桌。我费尽心思问了他一些江湖侠客的问题,绝大多数没有得到答复。
然后过了许久许久,菜还是没有上桌。他一边焦急地等待,一边和我闲聊,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不是很久,反正菜还是没有上桌。
“老板,我们的菜什么时候好。”
炒菜的胖子没有理他,似乎没有听到。他用更大的声音又喊了一遍。
“马上就好,你们什么菜。”配菜的大妈回答了他的问题。这个回答让我差点噎死。
“手撕包菜,回锅肉,宫保鸡丁。”
“原来手撕包菜是你们的,刚才被那个同学端走了。”大妈用手指了一下那个已经在吃且是在挑挑拣拣的同学。“回锅肉在锅里,马上就好。”
那个学生朝我们笑了一下,扬了扬筷子,然后就继续吃饭去了。高中生瞄了几眼,没有说话。我不想白白买这一脸笑,所以从浅笑到哂笑朝那孩子笑了有三分钟。
“算了,也是别人好脾气,你这傻笑实在太贱了。”
这可真是好朋友、好同学,我横了他一眼:“靠,我是在给你报仇雪恨,你居然这样说。”
“大晚上的,你早点回宿舍。”
“不用等你了?好多人连上厕所都想扯个人一起。”我发誓我不是想恶心他。
“别废话,快走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转过头去了,而端走包菜的学生正好起身添饭。
“走了,明天别迟到。”
“要不是被你拖累,我会迟到?”他扭过脑袋严肃地说,“等会儿,先把账结了。”
“你邀我出来还要我结账!”
“为你忙了这么久,吃顿饭不过分吧。”
“不过分,但咱们关系这么好,还分什么彼此。”
我走到配菜的大妈跟前,摸了摸口袋,这个钱嘛,好像似乎应该是没有带。但这时,我已经很大气地说出了两个字——“结账!”
有那么一点尴尬,但我多少还有那么点急智。趁配菜大妈还没反应过来,我恶狠狠地抢白:“都吃完了,菜还没上桌子,我不等了!”
“马上就好,已经做好了。太对不起了。这两天人多,忙不过来。但你们学生伢总在这儿吃,肯定会先做……”配菜大妈有点慌乱,一个劲儿地道歉,然后又帮我催掌厨的胖子,继而大妈和胖子开始争吵,再之后,他们很有可能打起来。
我赶忙去劝他们。互劝几句后,我告诉她,天晚了,宿舍要锁门;我先走了,但我同学还在这儿。我指了指还在和端包菜的“眉来眼去”的高中生:“手撕包菜还要吗?”
“要,多加点辣椒。”
“好的,我和阿姨说了。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阿姨没收我的钱,我很潇洒地朝校门走去。但就在这时,一句让我差点崩溃的话传入了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