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黑衣人不再争辩,相互搀扶着,缓缓退去。
然而退出不到十步,骤然停下。
“请您宽恕他们的愚蠢,一切的罪责会由‘二刀流’承担。”少年的话语很诚恳且很愤懑。大概暗杀偷袭这样的事使他蒙羞受辱了吧。
黑暗中无人回应,少年继续说道:“在我与刀神之孙决战前,‘二刀流’会全力制止他们的行动,我以武士的荣光起誓。”
黑暗中似乎有人影闪烁,我看不分明。过了一阵,黑衣人又开始动了,重伤的身体就像是淌着体液的毛毛虫,挣扎了一阵就隐入夜色里了。
“多谢各位前辈。”少年冲着黑暗的一角说道。
“先不忙谢,他们可以走,你不行。”一个乞丐从黑暗中缓缓走来。
竹杖在地面上敲击,发出了沉闷的响声;脚步落下,足音就如同钝器击打脑门。
心跳的节奏不知不觉随之改变,变成竹杖敲击,变成脚步落下……
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上,脑袋像是被人蒙在鼓里。说不出来的憋屈和烦闷让我头晕眼花,只觉得下一次心跳我就要喷出血来。
不一会儿,乞丐脚步停下了,就在我感觉最难受最无法忍受的时候。然而这并没有使我感到轻松,因为它打破了原本难受的节奏,使那种因惯性而可以忍耐的苦楚停顿,让我的身体和灵魂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这种感觉远远超出一般意义上的痛楚,甚至于竟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形容。这一刻,我的思维也停顿了,等我回过神来,乞丐已经走到了我们跟前。
原来比痛苦还要痛苦的感觉居然是不痛苦的——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么一句话像个车轱辘一样打转。
行乞的人并不罕见,可像眼前这位这样特别的,绝对不常见。衣着干净,面容清洁,如果不是手中的打狗棍和讨饭碗,任谁也不会将他与乞丐联系在一起——这个乞丐我见过!
红尘多隐士,终风有两个奇特的乞丐,惊梦他们曾经带我见过。他们当时大概是想把我交给某些前辈,免得总是带个包袱。却没想到这些前辈一个精似一个,都没有上当。
“希夷先生!”我反应过来后赶紧打招呼,不过刚一开口便感觉不妥,于是赶紧又补上了一句。“希夷前辈。”
前辈微微点头,不过看我的眼神却非常诧异。这让我惴惴不安,但前辈没有说什么,我想追问也无从说起。
再看对面,少年已经退出去老远。前辈走来的时候,斗法大概就已经开始了,他退得这么远,大概并没有占到便宜。
“你是西园寺家的孩子?”希夷先生问。
“是!西园寺道昌。”少年答道。
“他们的罪,你担不起。动手吧。”希夷先生手中竹杖缓缓抬起,颤颤巍巍地,像是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
可是对面的少年却倍加小心,再也没有之前的气度。“前辈,我已经和刀神有过约定。您为什么要苦苦相逼。”
说来奇怪,希夷先生有多少寿数了?怎么有时候看着像中年,有时候有感觉像是老年呢?晃了晃脑袋,这大概就是前辈高人吧,不能用常理忖度。
希夷先生:“那是你和他的事。你以为这是免战符么?高高挂起便可高枕无忧?这几日祸乱终风的,我会一一论个清楚。今天就从你先开始,你没有伤人,所以你可以活着离开。出招吧。”
竹杖的晃动变得平缓,继而轻微。到最后竟如同石柱天成,再没有一丝颤动。笑丘曾经跟我说过,即便是修行人手都很难做到“稳”,因为呼吸、心跳乃至内心的一丝波动都会产生微小的变化,继而反映到身体上。他曾让我把手掌打开,不要动。可是我却根本没有办法不动。他也曾给我做过演示,确实是纹丝不动,可是他却叹息着对我说,他在三年前就有这样的成就,可是直到现在,无名指的第二指节还是没能贯通……
前辈的手很稳,这是不是说明前辈的武学修为非常高深呢?可他明明是内丹高手啊。
西园寺道昌手掌虚抓,一抹刀光便出现在手中。这抹刀光吞吐不定,若隐若现,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与那根不动的竹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股凉意如同流水缓缓流淌,而希夷先生就像是中流砥柱,将凉意刺破撕碎了。斗法又在不知不觉中开始。
两人谁也没有动手。希夷先生是前辈,他不会先动手。至于西园寺道昌,他大概是找不到出手的时机。不过这样的对峙势必不会太久,因为前辈的竹杖已经切入了河流中,他不得不出手,否则到最后只会憋屈地耗尽气力,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杀气!”我猛然意识到。“我就见笑丘用过,你怎么会?”
西园寺道昌微微一笑。“世上的道理是相通的,何况刀神从不吝啬为人指引前路。”
刀就在这一笑中炸裂了,前辈收回竹杖,西园寺道昌轻拭嘴角的血丝。“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希夷先生眼中似乎在往外放光。“不是我留情,而是你罪不至死。你已经到了‘真武’境界,九州年轻一辈中还没有一人有这样的领悟。但是如果生死搏杀,你未必能胜得过杜笑丘。有你这样的对手,我便不用再管他了。”
“或许我能和他成为朋友。”年轻人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性情。“一直听闻他的消息,可惜无缘得见。很多事情,我和他是一样的身不由己。如果我们是朋友,或许能做出更正确的决定。”
希夷先生许久才恢复平静。“你们是习武之人,要说的话都在刀上。你的杀气我已经见识了,只是虚有其表,你还没有找到内心中真正的方向。而他,已经找到了。”
青年似乎被触到了心中痛处。“我当然知道该找什么,可是我不能。他应该也不想找到那个方向吧,可是他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