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继续追问,还未开口就被制止了。惊梦又在故作神秘:“不该问的你别问,不该说的我不说。”然后他朝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心里觉得奇怪却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惊梦又朝我使了个眼色,我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一阵抱怨——别人家的猴子挨打都能学东西,你这猴子教都没法教。
我是猴年生的,他说我猴子应该并没有辱骂的意思。不过总觉得他的话没那么简单,别人家的猴子,我突然明白过来——孙悟空。菩提祖师传法之前用戒尺在猴子头上打了三下。这只猴子倒是好悟性,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小时候对西游的电视、动画不太感兴趣,原著却是囫囵看过。然而年岁稍长,再看就失了兴趣,看似神话说的也是人世,没了神秘又缺了敬畏,自然也就放下了。也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时隔太久,很多情节已经记不清楚,因此惊梦的话我也只猜出了一半。
“你让熊佳给你留门,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我还正在沉思,惊梦就不由分说把我拉出了门。“我送他回学校,去去就回。”说完这句话,他就把门合上了。
我们没有走大路,终风是一座很贫困的县城,夜生活谈不上丰富。街灯虽然完好,但大晚上走夜路总是让人心慌。堤上没有行人和车辆,走得却是要安稳些。我们沿着河堤返校,夜是更深了,但朦胧中总可以看到些东西。这让我感到非常奇怪,这才几个小时,之前可是伸手不见五指。
惊梦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平白无故黑成那样,也就你不觉得奇怪。”
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接话。沿大路直走,拐过十字街就到普济路,之后再朝里走十分钟就到了学校。而沿堤回去可能要花去大半个小时。惊梦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于是我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他长叹一口气说道:“你倒不是真的不堪造就。”说话间,他的步子慢了下来,顺手拂过身旁的柳树,将一根柳条捋到了眼前。
堤上一般都不会种树,有些所谓的专家讲什么植树护堤,完全是无稽之谈,凭空臆想。堤上的树往往给蚂蚁提供了生存的一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可不是在危言耸听。但是江水分了内外,这条长堤也就没了防洪的作用。堤岸两恻都是杂树,只有这垂柳看起来顺眼些。堤下还有些树木枯死,折断了,假如发了大水,这条堤应该是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抚摸了好一阵,然后近乎呓语地念出一句诗:“杨柳依依。”
我当然知道这是《采薇》里的,也明白他是有心事,于是说:“季节早就过了,老树叶子哪那么多情。”
大概惊梦这句诗本不想说给我听,所以也没有跟我解释。我也知道他说话总是说一句藏两句,让人想不明白,所以索性也不多想。他放下柳条往前走了,我赶紧跟上。
“我说的是苟徒,不是我。”这话是对我说的,我听得很清楚。
“本来跟他没关系,是我把他强拉了进来。我也是没法子啊!各派高人我请不来,各门同侪我指挥不动,唯一愿意陪我们涉险的只有苟徒。”惊梦似乎是在自责。
“苟徒是你喊来帮忙的?”我问惊梦。
“不,是我不让他走。”惊梦回答说。我表示不解,他继续解释:“这些麻烦事,没有人愿意蹚浑水。即使师门长辈吩咐,也都是相互推倭。只有苟徒主动帮忙,原本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笑丘准备将他送走,可我偏偏想设一个大局。于是让他隐藏暗处多方联络,到今天他已经身经数战,遍体鳞伤了。”
“反正他现在没事,你也不用太过自责。”我安慰惊梦。
“苟徒跟我们不一样。他没有师门护佑,没有同辈帮助,能有现在的成就完全是用心专一,勤奋努力的缘故。而且他还得料理全家衣食,照顾老幼。他要是有三长两短,我罪过就大了。”
“他可真不容易,笑丘有这样的朋友真是幸事。”我继续不痛不痒地安慰他。
“其实我送你回学校,也算是拿你当遮羞布。”
怎么又扯回我身上了,我问:“怎么回事?”
“笑丘一定会让苟徒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而苟徒一定会留下来照顾受伤的笑丘。我离开,笑丘可以推说让我护法;我若在,苟徒的请求我无法拒绝。”
我问:“东流不也在吗?”
惊梦一阵苦笑:“他得代表我们、无名观还有各大派跟无数人解释缘由,到最后甚至可能会变成撒泼耍无奈。”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突变:“这种事让他去做,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干笑了两声。他继续说:“应该是东流送苟徒离开,咱俩就不掺合了。我不敢去送他,没有脸面。”
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当然是惊梦说得多,我就是在应和。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没怎么在意。
他说了很多关于苟徒的事,而那些事,我几乎不敢相信,只是当个故事。可是转念一想,他们这些与众不同的人,哪个不是故事里的人呢?于是便释然了。
回到了学校,只有逸夫楼的灯还亮着。我想回去,惊梦却把我叫住了。于是我们到了操场上。
我坐下,他站着。
惊梦说:“这是不是巧合?你看我俩的位置。”
我四下打量,吃了一惊。又是这个地方,似乎每次都会来这儿。
惊梦盘腿坐下:“我有点明白了,以后我跟你绝对不来这儿。”
我把叉开的腿学者模样盘起来,结果仍是失败,于是勉强蜷了起来。
惊梦说:“东流应该已经送苟徒离开了,我等会儿得去看看笑丘。可惜你不顶事,要不然不会这样缺人手。”
我问道:“不是还有别的修行人吗?而且你们这么大来历,请人帮忙不就行了?”
惊梦沉吟了片刻说:“你不懂。”
然后他开始询问我静坐的情况,我一边想一边告诉他。我的静坐当然是毫无起色,只要坐下去,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就出现了。对于这一切,我毫无办法。
惊梦听了倒是很高兴:“这回是真的坐不住了。坐到坐不住就别坐,睡!”
我疑心他说错了,于是小心询问:“睡?”
惊梦解释说:“当然不是真睡。常说的睡有三种,主要的法门有九种。如果你能睡出东西,陈抟老祖的妙法就可以传你一些。”
我很高兴:“睡觉谁不会。陈抟老祖是睡仙,大家都叫我睡神。这就是缘分啊。”
惊梦被我逗乐了:“都说了不是真睡。静坐是让你把一切都忘掉,心思空掉,一念不起,你做不到。于是反其道而行之。《城南旧事》看过吧。”
怎么突然提起了《城南旧事》?我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只好老老实实说没看过。
惊梦开始说教:“课本里的你都没看,你还总说自己读书多。”
我说:“课本读懂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推荐。再说那么多作业,我都没时间看书了。”
惊梦:“借口比理由多。我刚进学校不久,作业没落下,该读的书也都补齐了。”
我长大了嘴巴没有回答。难道惊梦以为谁都跟他似的。
“那就只说你看过的,英子下雨天被打后进教室的情景还记得吗?”
这当然还记得,不过也仅剩这么几处还有印象。“老师没让她罚站,让她们先静默在读书。”
惊梦说:“不错,就是这儿。妙处就是这个静默。这静默是苦思,是反省。当时的教育方法跟现在差别可不小啊。静默是天才的做法,但真正能起作用,还得靠个人。我不讲心法,不授口诀,不点关窍,不演法门,只让你做一件事——冥思苦想,把你脑海中的想法全都捉住,把心中的喜乐都回忆起来,随着思想胡思乱想,不要制止也不要停下。”
我想了想,问道:“那要是睡着了呢?”
惊梦似乎觉得很奇怪:“睡着了就睡着了,还能怎么样?”
夜已经很深了,就算熊佳给我留了门这会儿也应该睡了。惊梦又叮嘱了我一些东西,然后就送我回去。
我租的房子其实不算校内。房东在围墙上开了个门,因为围墙太高,所以伸了条铁台阶出来。门是铁栅栏,可以翻过去但是摇摇晃晃不安全,而且一碰就很大动静。
惊梦在校住宿,看得出来他并没有不适应。但对我而言,多一点私人空间要好很多。
他在阶梯下朝我挥手,我想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然后决定翻过栅栏。
“等一下。你明天的麻烦事可得自己收拾。”惊梦突然说。
“不是都已经结束了吗?还有什么麻烦事?”
“你明天就知道。”
我就知道惊梦是这个回答,继续想办法翻墙吧。
“还有一件事。”
我把手和腿收了回来,回头问惊梦:“又怎么了?”
他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把奶粉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