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静悄悄的，甚至连风吹动树叶时都没有发出声音。现在几点了？一点，或是两点？反正午自习应该是开始了，除了教室，其他的地方也看不见有学生。这当然不是说校风校纪好得不行，也不是说同学们都很自觉，而是在特定的环境下，人的言行都早已被限制住，明里的规定如此，冥冥中的感受亦如此。
我仔细地观察，想找一个合适的靶子。远处居民楼上的晾衣杆不错，伸出阳台七八米，他们还真不怕会伤到人。系在树上的晾衣绳也不错，居然是用铁丝扭上去的，深深地勒进了树皮里，如眼泪一般的树油凝成了一坨无法愈合的伤。教学楼上面的招牌更是不错，但我总疑心那是在自欺欺人，无非是一句口号罢了，当不得真，那么问题来了——是射“好好学习”，还是“求实创新”？
几只鸟儿在枝头欢笑，唱着不知名的歌谣。我想起了“一箭双雕”的典故，就以鸟儿为靶子吧。目标小还会移动，无规则的移动。我们都不知道这些鸟下一刻会飞向何处，这才是最考验技术的地方。巢建得很高，可是再高又能如何呢？幼鸟的声音很清亮，那飞来飞去的想必是它们的父母。嘴里叼着的会是虫子吗？
没有看清一切的眼力，也没有渊博的学问。我认不出这些是什么鸟，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风声与鸟鸣声中，飞舞着几片已经泛黄的树叶。
“你看到前面那棵树上的叶子了吗？快要掉下却还在残喘的那一片。”我指了指树上的叶子，对古月说道。
那是一棵并不健康的树。终风的厕所是双层的，女上男下。然而却只有那么一个时常断水的龙头可以洗手。树就长在水池旁边。这棵树从头到脚都是歪的，但它仍然坚强地活着，就像世上大多数穷苦的人。低矮的枝丫上，树叶早就掉光了。或许是因为它的病态，或许是因为闲得无聊的学生。但有一片叶子是个例外，它还紧紧地抓着枝头，一刻也不敢松手。
“看到了。”古月对我说。
“别看这棵树不是杨树，但也是天赋异禀。古有养由基百步穿杨，今有古月无弓而射，也是一段佳话啊。”
“射”是儒家六艺之一，里面的学问也是博大精深。假如临阵对敌，肯定是箭箭夺命，但平日里习练，又何必伤人伤己呢？箭的修为深不一定擅长杀人，武功好像也是如此。不知从何时起，又开始提倡起国学来，顺带的武术也兴起了。但仔细一想，除了经济上有些作用，人人都想分一块蛋糕外，也就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闹剧。
没考证过“国学”的说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是大略知道它也是一次文化阉割，可能比焚书坑儒还要恶毒。清时修四库全书，辑录的书可能都不到收集的十分之一。现在提倡国学，说的是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大概九成都是糟粕吧。想用一个道理解释所有的道理，虽然艰难但却让人振奋，可有时候不得不说那很愚蠢。把前人的智慧揉碎成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然后填充在另一个大体系里，或许也会让人觉得累吧。
武功比这还要可怜。火器让武功最后的遮羞布也被掀开了。新的时代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再厉害的武功又能挡得住几把枪，几门炮呢？大多数的人就是如此狭隘。杀伤力无足轻重了又一味强调技击。须知杀人术和制敌术仅仅是武功的一小部分。这些东西可不能随便传与他人。绝顶的功夫不是谁都能炼成的，再好的功夫也是因人而异。如果总觉得自己禀赋过人，请先想想自己的考试成绩。
武功想告诉我们一些道理，而这些道理并不是说说就能体悟到的。我想到了一二，但感触并不深。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问题困扰着我——弓箭在枪炮面前，还有没有一点尊严？
“好像有点远，我尽量试试。”古月说。
远吗？好像在百步以内吧。不过他既无弓也无箭，就不能用常理来忖度了。不管怎么说，给我一把狙击枪我都打不中，反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尽量快些，下午的课不要耽误了。”
古月点了点头。“你看清楚了，这样的箭我只能射出一次。你跟我讲的道理我差不多明白了。是否真明白，这一箭之后就有分晓。”
我小心往旁边让了让。古月连续几个深呼吸之后，呼吸渐渐平缓了。呼吸绵长，中间似乎都没有间隔。他站直了，正面看向那棵树。
“先要站正，身正最容易，任谁都能做到。但很少有人愿意正身对人。”说话间，古月的站姿已经做了调整，跟军姿一样挺拔，但不如军姿刚毅。他的姿势有一种随性，但偏偏也是很正的。
不偏不倚，不动不摇，这也是一种人生态度。我不由得暗暗点头。
古月继续说：“站正了容易，时时都正很难。所以得松，身心都放松，正就会成为一种常态。这个姿势我练了很久，甚至会站着睡着。”
“站着睡着！”我吃了一惊。“你没夸张？我就只见过流川枫趴自行车上睡觉，那已经惊为天人。模仿了好几年都没成功过。你居然跟我说能站着睡觉！”
古月微微一笑。“就像我不会写作文一样，我也觉得别人的作文得满分很不可思议。其实没有那么神奇，功到自然成。如果你强迫自己站着，瞌睡来了，摔倒了，然后又爬起来站着。时间长了自然就习惯了。这只是一种习惯，还不算是修行有成。前辈为了让我体悟‘正’和‘松’，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反正我不会这么干。睡觉最重要，不管是什么，都不能影响我睡眠。”我很同情古月。他的修行经历可比我要惨得多。
古月朝前进了半步，侧过身体。“也没让你那么干，只是说一下道理。我已经站好了，等会儿开弓后就不会再回答你的话。你也别问了，你知道的，我不太会说话。你就好好听听，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