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娑婆世界,可正因为它的不干净、不完美,它才能那般干净、完美。人生而有八种苦楚,每一种都让人无可奈何。无力改变而又不堪忍受,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继续忍耐,直到习以为常或是生命的终结;求神拜佛,寄希望于超自然的伟力来拯救;还是做一个英雄,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去做那些于事无补的事——为的只是那一刹那的光明和希望……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离伟大的英雄还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连最广为人知的典型的俗人都不如。只有一点我与大多数的人都不一样。我知道这个世界一直在变化,也乐见它的变化,但既不想让它更丑也不想它更美,只想把世界还给世界。庙堂之上,冥冥之中,也许别人眼中的世界和我们眼中的世界完全不同。许多人都在努力,为了自己的梦想,为了安身立命,为了被时代所挟裹的身心。但不管怎么讲,这个世界有一个最基本的真理,一切事物都有它的原因,一切事物也必有它的结果。如果把“自作自受”中的贬义与直白的嘲弄抛开,谁又不是在自作自受呢?
毫无疑问,我就是在自作自受。有因有果,有得有失,这个世界很简单也很复杂。只是,我不知道该怎样活着。
摁下了开关,读书写字时总嫌不足的灯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天花板依旧在响,我生怕它会掉下来。然后,天花板那一面,是妖怪,是鬼,是人!不管是什么,我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
手指还在开关上,眼睛紧盯着天花板,我是被吓傻了吗?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房门离我只有半步,如果我是个懦夫,现在应该打开门跑出去。脚边是装修房间后多余的废料,如果我是个勇士,应该抄起一根木棒抡向天花板。可是我什么也没做。
熊佳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吧。他缩向书柜,把枕头抱在胸前,努力想睁开惺忪的睡眼。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书柜被他挤得咿呀作响,枕头也保护不了他的安全,被灯光刺激的睡眼一时半会儿也看不清东西。于是他狠掐着枕头,大吼了一声:“吵什么吵?”
他的声音差点没震聋我的耳朵。也许是我一时听不清声音了,也许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天花板没有再发出声音,各种蚊子、飞虫也都不见了踪影。我呆呆地看着他,他呆呆地看着我,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眼睛习惯了灯光,耳朵也习惯了安静。我们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音。
我埋汰他:“瞧你那个样子,一边缩一边抖,跟个女人似的。”
他不甘示弱:“你连女人都不如好吧,傻站着都不知道动一下。”
“我那是看你太入神了好吧。”
我坐回了床上,他把枕头扔到了一边。我们相互取笑着坐了好一阵子才缓了过来。夜还长着,第二天还得起个大早去上课。想去睡觉,可偏偏都心有余悸。于是我们都劝对方先睡,开玩笑,我当然不能先睡,那岂不是等于认怂。
好吧,都不想睡,那就把天花板弄个明白吧。挑选了好半天的三合板木条,我们决定戳一戳天花板探探究竟。塑料吊顶的天花板有些老旧,上面还有一些坑洞,边角的地方还残存着蜘蛛网,只是没见蜘蛛。我不由地看了看那堆装修废料,没有装修,房间也不甚干净,偏偏价钱贵得离谱。即便是在学校这块宝地,也实在太过分了些。这间房子还是亲戚帮忙找的,可偏偏所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的个子比熊佳略微高些,我的床也比他的床略微高些,我手中的小木条也比他的略微长些。因此我可以戳到天花板,而他不能。天花板抖了抖,落下了许多灰尘,落到了我这边的床上。我赶紧闭上眼睛朝旁边躲,只可惜还是迷了眼,火辣辣的生疼。我用力按着眼睛,这种时候不应该去揉,可偏偏又忍不住去揉。
而这时,天花板开始剧烈地颤动,更多的灰尘都落了下来。太奇怪了,之前不是没有灰尘吗?然而这些并不重要,哗哗的声音又响起了,像骤雨打在房顶,像天边滚滚的雷声。我捂着眼睛什么都没看到。熊佳跳上床头用木条狠狠敲了一下,木条断成两截,天花板差点没直接掉落下来。尔后,声音停止了。
他打水让我洗眼睛,好一阵子才能看清东西。眼睛血红血红跟兔子似的。对面和隔壁的同学都没睡,他们当然也是终风的,都跑到我们这儿问是什么情况。我什么都不知道,熊佳也说什么都没看到,就是天花板一直响,恐怕是老鼠。
对面和隔壁笑着一边安慰一边取笑,还不忘了吓唬我们。说是靠在江边啥东西都有。老鼠啊,蛇啊,蜘蛛啊,蝎子啊,蜈蚣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不小心就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甚至可能直接掉到嘴巴里。真是借他们吉言,互锤了两拳赶紧全送走了。床上有灰尘也懒得擦洗了,掀起被子抖一抖了事,赶紧上床,关灯睡觉。迷迷糊糊,我猛然想起自己应该保持清醒起来坐着,可身心都懒得动弹。拖延了一阵,纠结了一阵,再下了一会儿决心。好吧,我实在不想再爬起来了,虽然就只是一个动作,甚至花不了一秒钟的时间。于是,就这样吧,谁愿意坐谁坐去。我开始沉沉睡去。
可清早起床,头脑昏昏沉沉,身体酸软疼痛,眼睛干涩红肿,这睡眠也并不见得有多沉。比读了一夜书还累,比干了一夜苦力还累,我拖着病体赶去教室。终于还是迟到了,班主任已经到了,语文老师也已经到了。今天正是语文自习,教室里也早已经传出了鬼哭狼嚎般的读书声。我低着头,默默走向了我的座位,翻开课本。那一页正是“独立寒秋”。
课文我当然早就会背了,甚至高中语文六册书要求要背的,我都早就会了。老实说,我考试成绩不怎么样。可这童子功多少还有点用处。虽然现在没多少人讲究了,但许多东西都应该从娃娃学起,所以我一直后悔诗书什么的都只学了个半通。一个多月了,我看的只有那么一句——独立寒秋。或许我该做一点有意义的事。
于是我危坐着,闭上了眼睛。鬼嚎般的读书声连菜市场都不如,不知道如何读书的人大有人在,知道该怎么读却偏偏不那么读的人也有,反正他们就是不想好好读书。我心情很复杂,学生有学生的责任和担当,本质上我与他们没有什么不同,都不过是被迫学习罢了。真正好之者乐之者,只怕没几个吧。但对于语文这一最重要却最不受重视的课程,我实在不想听到念得如杀猪一般的古诗文。
内心生出了些许不忿;接着又变成了怨恨;但仔细一想,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当然那只是一瞬的事,更多的是围绕我身周的自卑与哀伤……
我不知道人的思想能在一瞬间拐过多少次弯,更不知道人的灵魂中会折射出多少情仇。我只知道也许人最难理解的认识自己,最无法掌控的是自己的思想,最无法探知的是自己的内心。我越告诉自己不要多想,那些胡乱的念头就越多。我越告诉自己要静下心来,心潮的起伏就越大。我像是一个不会游泳却意外落水的可怜人,想尽办法挣扎,却只能无奈地被黑暗吞噬。
我无法再忍耐下去了,我不想就这么坐着了。这简直是炼狱般的煎熬!然而潜意识告诉我,我应该坐下去,坐到静下去为止。
不知是谁拍了下我的肩膀,我不为所动。接下来又拍了几下,无奈只得睁眼,居然是语文老师。她以为我是睡着了,好意提醒。我当然不是在睡觉,可所有人都会觉得我是在睡觉。老师把我叫到走廊,先提醒不要睡觉,之后又提醒不要迟到,晚上早些休息,不要熬夜。最后抽查了一下我的背诵情况便让我回教室了。作为语文课代表,我很有负罪感,即便我不是在睡觉。
回到教室,我继续盯着“独立寒秋”,任思绪在时空中飘荡,静与不静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我本就摸不清自己的心思。早自习后,所有人都冲锋似的跑向食堂,等我不紧不慢打饭时,早已人满为患了。端着碗在卫生间旁边的位置坐下,应该是大家都嫌弃这便溺之所吧,即便是新建的没什么气味。正好,给我留了一点僻静的地方,一处净土。多么可笑啊,别人眼中最肮脏的地方这却是我眼中最圣洁的净土。挺直了背,放下了肩,我闭上了眼睛。
四周依旧嘈杂,吹牛调笑、插科打诨,我一度以为自己并不在学校里。各种食物的味道也一直刺激着我的鼻子,即便它或许并不美味,可没有什么诱惑能超过了。我不想听,可耳朵背叛了我;我不想闻,可鼻子却不管我怎么想;我不想吃,可嘴巴与胃都不答应。唯一庆幸的是我可以闭上眼睛,只是我实在无法管住自己的思想。
肩膀上又出现了一只手。我只得睁眼,是同班同学。
“上课睡觉,吃饭也能睡,真是睡神啊。”
我吱吱呜呜地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何况这些事他们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我又何必去解释。万幸我开没有开始吃东西,万幸面前是我还未动筷的早餐,我赶紧用食物堵住了嘴。狼吞虎咽,沾了一脸汁液,收获了一片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