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有些微凉了。
曹谦拢着一件宽大的长袍,用一根宽大的丝绦束住腰,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拢在脑后,像是一个贵家的公子,周文雨对他说去给他捧场就要穿得华贵一点,否则会让他琴技发挥不出来的。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看看这身租来的衣服,却怎么也觉得不是自己的样子。
章台路之上两旁店铺林立,入夜之后每一间店铺都开着大门,在门口挂上一盏灯笼照亮自己的名号,各家的小厮纷纷跑到店铺门口吆喝着自家的招牌。道路之上行人络绎不绝,贩夫走卒挑着各自的小物件沿街叫卖,世家贵族的纨绔子弟三五成群地搂着抹着胭脂的女孩从身边走过。
今日是周文雨的独奏,他所在的琴馆叫“大风”。
曹谦走到章台路的中段,看到一条小巷的巷口挂着一个用毛笔写出的名牌“大风”,转入巷口,巷子十分幽深,身侧的院子中伸出一排梧桐树,梧桐的叶子早已枯黄,像纷飞的蝴蝶一样落了一地。月光从树缝中轻轻跃下。
巷子的尽头是一盏灯笼,灯笼的光很微弱,只照亮了很小的一片范围,其他地方都隐秘在黑暗之中。灯笼的下面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翩翩公子。
那个白衣公子看到曹谦,像遇上多久不见的故人一样举起手对着曹谦呼喊:“曹谦!这里,你总算来了。”说着急忙走上来牵曹谦的手。
曹谦这才发现那是周文雨,他想起自己平日心中的悸动,有点不好意思地躲开了。
“你躲什么啊!快,我这表演要开始了!”周文雨也不含糊,一把抓住曹谦躲闪的手,带着他跑了进去。
“今天穿得听好看啊!”
这是一间不大的戏馆,但是内部的装潢十分地古朴,韵味悠长。
入门处有一块屏风,屏风上写意般画着是一个水袖白袍的少女正轻轻地划过琴弦,那一点一滴的墨水竟像是一首温婉的小区,曹谦感觉自己仿佛听见了她的弹奏。
绕过屏风便是戏馆内部,进门正对着的便是戏台,偌大的戏台之上只摆了一张椅子一把琴。戏台之下是十二张桌子,每张桌子之上放着一块名牌,这是邀请柳州城的音乐大家来听一次,待大家评论之后,这弹琴之人便算是出道了。
周文雨拉着曹谦的袖子,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曹谦,今天老板专门帮你留了一张桌子,在那里。这听我弹琴可是你的福分哦,你可得给我竖起耳朵仔细听哦!”
曹谦有些无赖的看着周文雨水汪汪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哈哈,那我就先去准备啦!”说着蹦蹦跳跳地往后台去了。
曹谦走到最后的一张桌子坐下,看到桌上的名牌写着杜勋,不由地想起杜勋和十三现在还在追查流民命案的线索,对于自己坐在这悠闲地听琴忽然有罪恶感。
曹谦坐下不久之后,门外便不断地有三三两两的人进到戏馆之中,每个进来的人都是一脸老子天下第一的表情,这也不奇怪,研究诗词歌赋的人都认为自己比常人要高上一截,就像是听戏曲的看不上听说书的一样。柳州城是这天下最富庶的一个城,人们生活富足,古语有云饱暖思****,这吃饱喝足了大家有闲心去研究这诗词歌赋,比起其他的城更下功夫,这曲中的造诣也就比常人高出许多。
待所有人坐定后,成排的油脂灯突然熄灭,只剩上戏台之上的灯还亮着。突然而来的黑暗让曹谦的眼睛有了短暂的失明,待他眼睛再次适应之后看到周文雨已经坐在了琴之前。
曹谦觉得周文雨好像变了,和平时乖张耍混的周文雨判若两人。他忽地一挑眉,手指轻轻地落在琴弦之上,扣线的那一刻,曹谦忽然觉得有微微地春风扑面而来,那风吹起了他的额前的头发,像是在阳光灿烂的午后一阵风吹来一样清爽。曲势渐急,曹谦感觉自己一人独行在茫茫草原之上,风吹得身上的长袍迎风飞扬。再接着,周文雨拨弦的手势越来越快,快到人眼花缭乱,像英雄拔剑击柱,像猎鹰长风万里,像遇见一眼万年……
曲调正值高潮之处,忽得仿佛弦断一般,刺耳的音符响彻戏馆之中,周文雨用手掌抚琴,最后轻拨尾音,在琴音还未断绝的时候他站了起来,鞠了一躬便下去了。
万籁俱寂,没有人鼓掌,也没有人欢呼。
细密的汗珠从身子中冒出来,曹谦的衬衣已经湿透了,他低头,才发现自己在周文雨演奏之时起便端起了一杯茶,到现在还维持着端着的姿势,未饮一口,而现在一刻钟已过,茶水都微微凉了。
啪…啪…啪,掌声渐渐响起,随着老板的掌声,所有人似乎才从梦中惊醒一般,跟着开始用力地鼓掌,一时间满座尽是欢呼之声。
周文雨此时已经出了后台,他跟在老板的身后去每一个桌面敬酒,让这些大家一一点评一番。
“意…犹…未…尽,此曲乃是前朝戏曲家昆殇在北塞望着漫天的疾风所做,想必老板这戏馆的名字也取自这曲名吧。据说昆殇被贬到北塞得幽州后,他每日独自坐在这百里的长城之上望着茫茫的草原。原上风特别大,他让风拂过自己的身体数十年,将那风变作音符,终得此曲。这首曲本是平静之极的曲子,从曲头到曲尾都是平缓直叙的,但经过先生的改编,真是瞬息万变,绝了!”
“哪里哪里!”周文雨还礼,但曹谦看着周文雨弯腰下去的时候翻了白眼,笑了笑,这才像周文雨啊,估计他内心想的是,老东西别废话了,赶快说完,我还要去吃晚饭呢。
待老板和周文雨走过一圈之后,这些大家们也都各自起身离开了戏馆。
曹谦坐在刚才的位置,等着周文雨换好衣服和他一起回去。
但是曹谦看到门前还站了一个人,那人似乎有些急躁,不停地抓着自己的耳后和额头,还不时地气急败坏地跺下脚。
“曹谦,我们走吧,我好饿啊,陪我去吃豌杂小面吧!”周文雨说着就蹦蹦跳跳地跑到曹谦的面前,拉起他就往门外走。
“先生留步。”站在门前那人对着周文雨一拱手。
“鄙人姓张,单名一个晨字,官职为黄门侍郎。”
官职这么高,曹谦暗想。
“之前听先生演奏,只觉得那是天外之音,不似人间曲。那些我平生所听的曲子在先生的琴艺之前都变成了靡靡之音,不值一谈。张某人平生素爱音乐,这爱好就是和天下的乐师交谈切磋,不知周先生可否来寒舍一叙啊。”
他说着伸出手想去摸周文雨的胳膊,但是被周文雨一巴掌挥开了。
“没空,你别碰我啊。”周文雨竖起一根手指。
“真是好脾气啊,先生我这般委屈可是看在先生的才华之上,先生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吃你妹的大头鬼啊,滚开。”
说着一巴掌推开张晨,拉着曹谦从一旁走过去了。
张晨眯着眼睛,他的手摸着刚才被周文雨推的地方,嘴角有些微微抽搐,但那抽搐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极度的兴奋……
周文雨拉着曹谦钻出小巷回到章台路上,夜市已经拉开了序幕。整个章台路上灯火通明,五彩缤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他们走得飞快,一路上都已经撞到了好几个人,而且周文雨撞到人还不道歉,直接就一个眼神横上去,似乎在说快打我啊,丝毫不去想是自己撞到别人了。遇到脾气好的别人可能拍拍衣服就走了,遇到脾气差的曹谦就得赶忙上去赔罪。
“文雨,你走慢一点,你这样一路上已经撞上好些人了。”
“我现在心中有火,不走快点我怕自己燃起来!”
“刚才张大人只是邀请你去切磋琴艺啊,你不去就不去,为何这般生气啊。”曹谦感觉周文雨忽然停下来,“喂!曹谦,你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啊!”
“不拉你了!”说着甩开曹谦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曹谦愣了半天,“莫名其妙!”
他看着周文雨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