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大火,倒塌的墙柱,女人的哭喊,门前偌大的水塘之中堆满了尸体。
曹谦瞪大着眼睛,看着身前的男人怒吼着,女人尖叫着,那些人在他的眼前被利刃砍倒,倒在血泊之中。
他想看清楚那些人,却发现无论他怎么瞪大眼睛,他能看到的也只是模糊的面目,他只能看着那鲜血从他们的脖子中缓缓地流出来,像一条卷曲着的毒蛇一般朝自己爬过来。
曹谦想要大叫,他张大了嘴巴,用尽全身力气怒吼,却发现无论如何自己也发不出声音。
这是哪里,是哪里?!
越来越多的人在他的面前倒下,那些残破的肢体扭曲着,那些颗掉在地上的头颅像一个个膨胀的皮球,突然朝曹谦飞过来,他们在微笑着,本来紧闭的双颌突然快速地抖动,有的头颅因为抖动太快,连下巴都掉了,只剩下一只巨大的血淋淋的舌头吊在下面。
他们离曹谦越来越近,近到快要和他的脸靠在一起了!
“曹谦,曹谦!你怎么了!”曹谦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他的后背像是刚洗过澡一样将身下的被褥全部打湿了。
“我刚才看你在不停地颤抖,又做噩梦了吗?”一个女人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曹谦没有回答,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刚才的梦中,太真实了!太真实了!这个场景!就像是自己经历过千次万次一样,除了那些人的面容看不清外,其他的感官完完全全就像是历史重演,简直就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曹谦紧紧地握住自己不住颤抖的双手。
“曹谦?你没事吧。”声音再次想起,曹谦现在才反应过来。
“我没事的,母亲。”曹谦转过头,对着母亲勉强地笑了笑。
“是又做噩梦了吗?”
曹谦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次还要更严重吗?”
“是的。”
“可怜的孩子。”曹谦的母亲摸了摸他的头,有些难过地说道:“今天私塾就不用去了吧,我待会儿让下人给老师拖个信。”
曹谦摸了摸自己的头,感觉有些痛,不似感冒那般痛,是那种一下子吸收了很多东西的痛,就像把很大的一桶水灌进脑中的感觉。
“好的,那就麻烦母亲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去吩咐了,你先休息。”曹谦的母亲赵三娘帮曹谦掖好被角,站起来开了一扇窗户,难过地看了曹谦一眼乌黑的瞳孔,推门出去了。
此时正值五月开初,春夏交替之际万物都已经复苏,一丝微风吹进曹谦的房间,裹携着花朵馥郁的香气。
曹谦的噩梦是从大半年前开始的,最初是因为听父亲谈起了东周近年来的局势。
据父亲说,这东周帝国已经绵延了数千年之久,但是自上代皇帝开始,兴起了奢靡的风气,从皇家到官员都深受这种风气影响,每日夜夜笙歌,大肆修建亭台园林,对民间征收重税。这各个州郡的人民就开始有意见了。
果不其然,这一年之前,兖州四方郡的一个叫胡举武馆教头带头起义了,带领四方郡的三千壮汉直接杀进了郡守的府邸,将郡守的一干家室尽数杀尽,连一岁的娃娃都不放过,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们便对全天下的人宣布反抗皇室。皇家对所有的州郡下发了文牒,让其对四方郡讨伐,但是所有的城主都隐约的觉得这已经不是这般简单,全都按兵不动。
父亲说到这里的时候愤然道这王道中落,容得这匪徒如此猖獗。但不知是父亲描述杀人场的画面太详细了,还是曹谦的想象力太过丰富,那天晚上他就梦见了郡守家中惨遭屠杀的场景,也是从那天起,曹谦几乎每天都会梦见这种血性的场面。
曹谦的父亲是兖州东厢郡镇原县的员外,但员外这个官职一般都是虚职,在早些时候这只要是家里有钱的人家都会去买个一官半职。员外一职也就应运而生了。
曹家在镇原县也是一个比较大的家族,早先的祖先因为给来往的行商提供人力赚了一点本钱,然后跟着各路的行商跑生意,慢慢地学到了这各地的规矩,慢慢地经过了几代的奋斗,在这县上也算是富贵人家了。
曹谦躺在床上还在琢磨着之前那清晰的梦,忽然听到了院子外有了些声响。
他倚在窗户旁边看着。
依稀从窗缝中看到一列士兵从门前跑过。
过了一会儿,房间门突然被推开了,母亲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她看着十分着急的样子。
“曹谦,曹谦!贼兵进县城了!”母亲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中乱转。
“哪来的贼兵啊?”曹谦赶忙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看到你父亲急匆匆地出去了,我问他干嘛他也不说,只是说这贼兵来了,叫我回家锁好门窗!”赵三娘说着眼泪都要急出来了。
曹谦安慰道:“母亲你莫要着急,待父亲回来便会知道是怎么了。”
“恩恩,曹谦你也别急,快躺下,免得今晚又做噩梦了。”赵三娘拭去泪痕。
曹谦从床上跳下,甩甩手,转转腰,学着小猴子的样子:“母亲,你看,孩儿好得很呢。”
赵三娘扑哧一声就笑了,曹谦这才放下心,他小时候在村头看这流浪艺人学的猴戏,不觉然间竟看会了,一模仿就把母亲逗笑,他知道母亲最吃他这一套。
“好啦,那我们就等你父亲回来。”
太阳高悬在头顶之上,风吹得窗户哗啦啦地响,曹谦和赵三娘从这晌午等到傍晚,直到这夕阳挂在房檐之上,大门才吱呀一声开了。
曹谦从门缝之中看到曹中正一脸严肃地打开了房门。
“母亲,父亲回来了。”
赵三娘闻声急忙推开门,牵着曹谦走了出去,迎面就遇上了曹中正。
“中正,这是怎么了?”
曹中正眉头紧锁,曹谦看到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贼兵进城了!就是一年前造反的胡举,他今天召集我们县里的大户人家,让我们去通知这每家每户给他提供粮食和兵力,哪一家不提供他们就杀掉哪一家。”
“那就提供就好了啊,钱能买到命吗?”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曹中正跺脚。“我们可是皇上御赐的员外,怎可与这些逆贼为伍啊!你可别说了,我意已决,今晚就召集各个大家商议此事!”说罢,拂袖而去。
曹中正直接就踱步到书房里面去了,曹谦看着母亲有些呆滞的表情。
“母亲,你没事吧?”
“你父亲真是愚忠啊。”
“母亲为何这样说父亲?”
“唉。”赵三娘也不再说话,只是望着天空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