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姑娘,如今太后昏迷不醒,不能行事决断,我既应允助她‘清君侧,靖国难’自当竭尽所能。现今邓芝刺杀太后之事已然失利,这一消息他暂时恐怕还不能及时收到,故为今之计,我等便须与时间竞跑,尽量在邓芝做出下一步行动之前将他拿住。
姑娘你跟随太后多年,深得太后信任,于朝中上下定然亦有所威望。故,你即刻携带太后信物赶回阳翟。途中所经之地,你可暗中联络信得过的城守、官员,集结军马秘密入京,我于这些并不熟知,故你当便宜行事。待你赶到阳翟,且第一时间联络朝中忠于王室的大臣,以及西园亲卫军中还未被邓芝所策反的将领。若是一切行动顺利,即刻拿下邓芝,无须等候我与太后;若是行动不顺,便集结途中所经之地的军马潜伏于阳翟附近,静待我与太后!”
“是!奴婢定然不负侯爷所望!”
“范将军,现今大韩外忧刚解,内患又起,大司马大将军邓芝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趁此国难当头之际,刺杀太后,图谋不轨!如今天佑太后,令邓芝诡计不能得逞。然,邓芝定然贼心不死,我恐其再谴刺客袭击,欲独自护卫太后另寻它路回京。只是此举甚是凶险,不知将军可愿助我?”
“末将一息尚存,忠心不泯,还请君侯定计吧!”
“将军忠义,本侯佩服!只是此计有可能会陷将军于生死危难,将军当真愿意?!”
“报效家国,生死何惧?!”
“好!那将军便率余下兵将继续赶回京都,切记一定要给人急促之感!”
“遵命!”
依照目前的形势,白凡连续制定了两项决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与“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而今距离定计已然过了两日,他独自带着邓绥同样是日夜兼程地赶路,一路上尽是选择小路,甚至有时候还故意绕远路辗转前进。而这两日来,邓绥也一直昏迷着,他只能够做一些肉汤或者鱼汤喂食,维持她的身体消耗。
两日来,他除了心忧于婉儿和范武军两人的行动以外,心头还有一团疑云迟迟不能够散去。两日前的那一片箭雨到底是何人所为?为何自始至终都不肯露面?而那神秘人是救邓绥还是为了救他同样令他疑惑不解。
“嗯?”白凡忽然勒住了缰绳,“既然醒了,便吃一点东西吧,你已经两天没有怎么进食了。”
“唉!”一声叹息从被白凡环抱于身前的邓绥口中幽幽传出,“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再也不醒过来。”
白凡沉默了片刻,道:“身为一名女子,肩负着家族恩义与国家大义确实是难为你了,不过有些事情终须面对,否则它便一直在那里,不会散去。”
邓绥略微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痛苦之色,过了许久,才说道:“谢谢你,白凡。”
白凡一怔,这还是邓绥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此前不是叫白少侠,便是白君侯,而今突然转变称呼,却是令他有些不适。
“白凡,你很聪明,更身怀绝技,纵使你从未透露过身份,我也能够猜出你定然出生不凡,甚至在你的一些言行举止中我还能够大胆的猜测你曾经身居高位。”
白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同时心里也并不觉得惊讶。就如邓绥说他很聪明一样,他同样知道邓绥是个聪明的女人,而且比许多男人更加厉害。
“你叫白凡,又如此聪明,以及身怀绝技!让我想到了一个人,他同样也叫白凡,同样也非常聪明,也身怀绝技,而且还身居高位!”
听到这里,白凡不禁微微一颤。
“呵……虽然我从不曾见过那个叫白凡的人,但我相信你和他一样,一样的聪明,一样的身怀绝技!”说到这,邓绥忽然话锋一转,转到完全不相关的话题上,“白凡,我好像闻到了覆盆子的香味了。”
白凡怔了怔,随即便知邓绥故意如此,于是往前瞧去,发现前方不远的草丛中还真有一片红澄澄的成熟覆盆子。
覆盆子是一种聚合果,由多颗小核果聚合而成,成熟的覆盆子入口清甜,甚是美味。而且还能够入药,是为滋养真阴之药。
“太后,你坐稳了,我去为你采摘一些来。”白凡说着,便腾身而起,当他落地之时,邓绥忽然道:“白凡,日后私下里你就不要叫我太后了,叫我……阿绥吧。”
白凡顿了顿,虽未回头,却是含笑道:“好吧,阿绥!”
邓绥柔和地看着为她采摘覆盆子的白凡,忽然有一种愿想,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在这芳草萋萋、和风如徐的午后。
“下来吧。”
一声轻柔细语将沉浸于遐想中的邓绥惊醒,目光焦距,白凡手捧红艳的覆盆子正瞧着她。
在白凡的搀扶下,邓绥翻身下马,一起坐于细软的草坪之上。
“白凡,你知道么?自从我懂事以来,我便再无如这两日一般将自己完全放空的时光。谢谢你,真的!这样的时光,就如同这些覆盆子一般清甜,令我甘之如饴。”邓绥微微侧头,望着白凡,笑靥如花。
白凡微微有些出神,似乎自己也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一刻这样的安逸。
不,不能够如此!过于美好的东西终究会有破碎的一天,而正是过于美好,在破碎的那一天便愈加的痛苦!所以,我不可以、也不能迷恋上它。
白凡的神色中流露出丝丝痛苦,年少的那份美好,在天崩地陷中破灭!大难不死及失而复得的美好,又在凌冽如刀的风中消散!
邓绥的心思是如何的玲珑细腻,觉察到白凡这忽然地变化,看着他微蹙的眉宇,心头一疼,竟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如嫩荑般纤纤玉手在阳光下轻轻贴在白凡的眉宇间,后者一惊,下意识便往后避让。
邓绥也骤然反应过来,俏脸微红,低首轻语道:“对不起,吓着你了。”
白凡收摄心绪,道:“没事,是我反应过激了。”
“你刚才是回想起了过往是么?”
“嗯。”白凡微微点头,想了想,加了一句,“很甜蜜的过往,只是却甜到了忧伤。”
“甜到了忧伤……”邓绥轻轻复述,随后叹了一声,“是啊,许多记忆很甜,但是最后却很忧伤。”
说着,她目视远方,神色有些朦胧,道:“我出生于名门望族,我的姑姑、太姑姑不是王妃便是王后,而在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了我这一生。自小我严苛地学习着各式各样的宫廷礼仪,学习着如何服侍男人,学习着琴棋书画等等。
然后,在十五岁那年入宫,见到了我这一生的男人。我原以为我自小所学习的那些东西可以令我爱上那个男人,也可以让那个男人爱上我!可是那个男人却在娶我的那一天晚上,去了找了其他王妃。那一晚,我便知道我不会爱上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不会爱上我!但是那一天之后,那个男人对我却是相敬如宾,人前人后均大力称赞我,可是我知道,那是因为我来自于邓家。
二十二岁那年,那个男人力排众议册立我为王后。众多大臣的反对原因出奇的一致,那便是我入宫七年未育一子。只有我知道为何我入宫七年未育一子,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说,我更知道我不过是那个男人拉拢邓家的棋子罢了!我还知道那个男人拉拢邓家,却非要重用邓家,只是为了麻痹邓家,最后再伺机拔出权倾朝野的邓家。
自古功高震主,为人臣者,若不知其位,必遭其害!
那个男人很聪明、很有手段,邓家就如同被置于温水中烹煮的青蛙一般,若不是因为发生了两件事,或许邓家已经在朝野中消失。第一件事,是我被册封为王后的第二年,有人污蔑我yin乱宫廷,他一改往常地温和手段,偏听偏信,认定我有罪,欲赐我死罪!当时的邓家已经在他的巧妙手段之下被大大地削弱,若是我再失去了后位,邓家势必就要消失于朝野。所以邓家必须保住我,我的父亲东奔西走,先是以我大哥代我领罪拖延时间,然后查出真相。最后我保住了后位,邓家也暂时保住了,而也是这一次邓家终于知道了那个男人的心思。
不得不说,若不是他这一次过于的心急,邓家早已不复存在!而第三年的时候,我知道了,为什么那么聪慧的他竟会如此心急,因为那一年他驾崩了,身患隐疾。
那年我二十五岁,成为了太后!国不可一日无君,但身为太后的我却未育子嗣。本应立其他王子为太子继任王位,但邓家如何能够愿意如此,而当时的我恨那个男人,所以最后我过继了一名藩王的子嗣立他为太子。
在我的经营下,邓家的权势如日中天!”
说到这里,邓绥回过头来,瞧着白凡,自嘲地笑了笑道:“你是不是疑惑,既然我如此向着邓家,如此照顾邓家,为何我的大哥还要刺杀于我,对吗?”
“不错,毕竟如你所言一般,因为你邓家重新掌握权柄,你的大哥没必要铤而走险、过河拆桥。”
但见邓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大哥他本不应该如此,只是那个男人真的太厉害了,纵使已经作古,却早已洞悉了一切。我在整理他遗留下的一些东西之时,发现了一叠手记。
正是那一份手记,令我再也不能恨他!他说,‘阿绥,如果你不是邓家的女儿该有多好!’‘阿绥,昨夜感染风寒,孤甚忧。’‘阿绥,孤此生之愧,唯有汝一人。’
呵呵……我终究是一个女人啊!所以,我得为他守住今家的王朝,今家是君,邓家是臣,邓家不可凌驾于今家之上!”
言至于此,邓绥已经泪如雨下。
白凡走过去,后者微微抬头,然后向前一步,靠在了他的肩头。
肩头刹那间湿润,白凡迟疑了一下抬起手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