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观内,一邋遢老道抱着拂尘,闭着眼睛,坐在一块石头上,听着一位年轻的俊雅儒生讲叙。儒生正是棋府教习。任志骨打量着那位邋遢老道。这老道简直和小时候的他一模一样了,身上的衣服破烂,头发乱蓬蓬的和鸡窝一样,皮肤也很黑,要不是抱着一把拂尘,任志骨几乎以为他是个乞丐了。因为隔得远,所以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如此说来,此事确实很蹊跷。”邋遢老道说了一句,眼睛都没抬一下。
“那就有劳老前辈了。”棋府教习告退。
两人也跟着离开。当他们回到鸿儒书院的时候,任志骨惊呆了。因为他看到,书院的院主正在和邋遢老道在下棋。这老道,莫非会飞天不成?他们前脚跟走,老道后脚跟就跟上了,而且还走在他们前面。看棋盘密布着密密麻麻的棋子,说明老道已经来了很久了,或者说,下了很久的棋。难道是双胞胎不成?
“你说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邋遢老道落下一子,眼睛依然闭着。
“我觉得并非偶然,说不定二者有关联。此时不可大意。”院主挦了挦山羊胡子,一脸慎重的说道。
“不就是些余孽吗,用得着这么谨慎?”邋遢老道伸出手轻轻一按,把落在棋盘周围的苍蝇按死。至始至终,眼皮没抬一下。
“老友莫要以为,那些余孽和这苍蝇一样。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不会这么和你说了。”院主有些不满。
“哦?道友以为如何?”邋遢老道终于睁开了眼睛,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
“那魔头还活着。”院主说道,脸上显得无比凝重。
“那个魔头?”
“还有哪个?就是他们的宗主。”老院主气急道。
“有证据么?”邋遢老道眼皮又耸下去。
“没有证据,不代表不是。”院主回答道。面对这个老道,院主急于发狂。
任志骨回到了藏书楼,因为他现在是藏书楼的楼主,已经不需要打杂了,打杂的粗活由以前的士兵来做。这也乐的清闲,闲来无事便看看书,写写字,虽然不懂多少字,但也不妨碍他打发时间。因看字不全,很多书籍都看了一半就没看了,书中的内容完全靠他的想象力猜测。
密室里的书,他倒是没看,因为完全看不懂,那些文字千奇百怪,全都是很古老的书籍。闲来无事,他便一本一本的翻看,有些有图的,就多看几眼,没图的,就扔在一边,他倒是希望可以翻找出一本武功秘籍,最好全是图的那种。虽然只是他一厢情愿。
“好累啊,看书简直比做杂活要累一百倍!”任志骨打了一个哈欠,很快睡去,睡前不忘把无字天书枕在脑门。
于是,他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一位身穿儒袍的中年人,面上三缕长须,手里拿着一杆毛笔,手停在半空正在“奋笔疾书”。笔上,也不见墨水,笔下,也不见纸张,似乎在凭空乱画,任志骨看到,在大儒的描绘下,天空居然真的出现了一幅巨画。似乎画的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江。
画完后,那大儒停下笔看了一眼,觉得不满意,于是大喝一声,拿着墨水瓶子一泼,墨水洒了出去,却落到了巨画里,那巨画突然动了,如同滚滚长河,流水击打岩石,浪花翻卷,画仿佛活了过来,成了无穷无尽的大河。大儒满意的点了点头,伸手一指,那大河轰轰而下,山峰被冲垮,树木被冲断,淹没了整片大地,哪里还像一幅画?分明是一条真河。
大儒收起笔,拿出一张纸,波涛汹涌的“大河”涌入了纸张中,很难想象,这么巨大的江河居然容纳在一张小小的纸张里。河流消失,被河流摧毁的方圆百里山脉,却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梦醒来,任志骨的脑中和上次一样,浮现出四字“泼墨成河”,只是他不知道那四个究竟是什么字,后来找人问了也才知道。不识字果然不好练武,难怪这么多富家弟子都要认字读书。回忆起梦中的大儒,任志骨心生豪气,也不磨墨,拿起笔摆足架势,提笔凭空乱挥,挥完后,大喝一声,拿着墨水瓶一洒,墨水洒了一地。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他在发神经。
“哈哈哈,爽!”任志骨觉得浑身舒坦,说不出的畅快,仿佛真的变成了梦中的大儒,意气风发,泼墨成河,无所不能。而他不知道,他模仿大儒的动作的时候,一股股奇妙的气流涌入了他的身体,使得他精气神饱满,身体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天上仙人,逍遥自在,足下白云,东来西去,上摘星月,下移山河.....”任志骨一高兴,便唱起了歌,大摇大摆的走出藏书楼。这时候刚刚散学,学子们都聚在一起,似乎在送别。他们要送别的人,自然是陈淑儿。
因为陈淑儿的父亲去世了,剩下她的母亲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于是就打算回家帮忙。
“淑儿别伤心,等我读好了书,一定到你家去教你。”一位少女嘟着嘴,满脸的不舍。因为这位好朋友从今以后都不会来书院了。
“谢了,到时候,别可嫌我笨。”陈淑儿倒也看得开,她已经从丧父之痛中挣脱,和死别相比,生离却没什么舍不得的。
“怎么会,你可比我聪明多了。”少女吐吐舌头。
“你真的要走吗?”任志骨问道。一出来就看到了他们,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里也大概知道情况。
“是啊。女子无才便是德嘛。”陈淑儿笑了笑,却难以掩盖眉宇的一丝落寞。
“要是有空的话,就过来这里瞧瞧吧。我倒还有很多书可以给你看呢。”任志骨说道。他和陈淑儿都是黄村的人,如果她还想多读书也没问题,祖师爷都把藏书楼交给他了,书籍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密室里的书,还是不能给她看的。
“你一个书院里打杂的,怎么会有书?这不是说大话么?”一位年龄较小,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门生嘲笑道。
“谁说了?我早就不打杂了,我现在是藏书楼楼主!”任志骨抬起头,仰着脖子,雄赳赳,气昂昂的说道。黑脸上一脸得意。
周围都响起笑声。
“瞧你这黑样,还藏书楼楼主?”
“我就是黑啊,怎么样?黑就不能当楼主吗?”任志骨看周围的人都嘲笑自己,不由勃然大怒。周围笑声更加激烈。陈淑儿也笑了,心想小黑头怕也是出于好心逗她开心,并没有太在意。
“哼!欺人太甚!”任志骨被嘲笑的体无完肤,只好甩甩膀子,灰溜溜的走了。临走前说出了一句欺人太甚。咦,欺人太甚是什么意思?任志骨并不明白为何自己突然说出这个陌生的词。似乎是在梦里听人说的,应该是表示自己快要发怒的意思。
任志骨走后,笑声才平息下来。经过这一笑,陈淑儿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她就要下山的时候,一道妙曼的身影站在了她的面前。
来人原来是琴府教习,“见过风教习。”陈淑儿打过招呼,正欲离开。
“相见便是缘,看你学琴挺认真的份上,我送你一把琴,当做离别的礼物。”风教习素手一抬,一口深黑色的古琴抛向陈淑儿,陈淑儿急忙接过古琴,似乎想不到会有这种礼物,如获至珍,用力的抱在怀中。每当她孤独的时候,都会静静的弹上一曲,当然,这也是后话。
风教习送了一口古琴,原本只是惋惜陈淑儿的遭遇,却没想到,几十年后会因此小小的礼物,造就了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绝顶高手,琴魔女。当然,这也是后话了。人各有自己的际遇,风教习虽然好心,却不会一直帮助别人,强行干涉别人的事,只会害人害己而已。
这件事后,任志骨有了一个新的外号:“黑楼主”。因为皮肤黑,而且自称藏书楼楼主,得到这个外号倒也不出奇。
秋去冬来,过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风平浪静,再也没有出现莫名其妙死人的事情,因为每天晚上都会有几个道士在巡游打更。对此,人们更加相信,那一次死人,完全不是意外,是恶鬼附身,因此,前去上清观烧香的百姓越来越多,有些人因为整天烧香拜神,不务正业,荒废了许多农田。上清观也没多管那些人,任由他们自生自灭,道家的“顺其自然”无遗的体现出来。
当然,好管闲事的小黑头可不会不管,他现在已经是鸿儒书院的人,手中掌握无字天书,正常来说,算是鸿儒书院的“祖师爷”无涯子的徒弟,然而无涯子早就云游四海去了,这个徒弟是不是真的,只能猜测,无法证实,只有棋府教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他不敢说出去,祖师爷把无字天书输掉了,这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要是乱说,被那位祖师爷怪罪,吊起来打都有可能。
我们的小黑头读了一年的书,也算是有些学识,他先是对那些为了拜神荒废农田的人进行了批评,然后又写了一大篇文章,歌颂多劳多得,天道酬勤的思想,洋洋洒洒讲叙了一堆大道理。那是他人生的第一篇文章,名为《劝耕》。
“民以食为天,食草者善走而愚,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谷者,大地之厚赐也,落水热成粥,蒸可成饭,揉碎成粉,切条而成面,块儿成饼,包子、馒头、花卷、馅饼,糕点,皆由此而来。谷者,几乎无穷变化,是人之智慧所生。古有天灾,人祸,瘟疫,蝗灾,民不聊生,三千饿殍,枯骨如林,如人间地狱,无田可作,无粮可食,无处藏身,易子而食,然而今之众人,有良田,有屋舍,免赋税,风调雨顺,却以供奉神明而农田荒废,是何其所谓?”
期初,村民们不知道《劝耕》是什么狗屁,后来村里的学子解释,才知道了其中的意思,开始悔改,之后,再无一人因为求神拜佛而荒废家业。
为此,小黑头受到了院主的嘉奖和鼓励,名气如日中天。
不知是不是因为写了文章的缘故,他近几日容光焕发,步伐轻盈,一举一动,气质高雅,隐隐有几分儒门宗师的气度。其实,在这一年里,他已经读完了藏书楼的所有书籍,身上书卷气浓烈,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有学识的人。只是他的皮肤依然黝黑,黑楼主这个外号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