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向晚时分，牟斌赶了过来，几个人都跟他是相熟的，虽然牟斌年岁较长，也都不拘礼节，相互间依旧说说笑笑。敦亲王见牟斌笑得勉强，趁着那三人在跟水凝姑娘搭腔逗乐，将他跟展麟让到书房里，问起万岁山之事查得怎样了，牟斌便不由得唉声叹气。
“这件事肯定是瓦剌太子背后策划，就连今日在寿皇殿行刺之人，我看着多半也像是瓦剌族人。只是这些人悍不畏死，任凭酷刑加身，也不肯认。我没有证据，也就没有办法上报给皇上。”
牟斌素知敦亲王不理朝务，所以有话直说，并不相瞒。展麟心中有个想法，瞅瞅敦亲王，谨谨慎慎说道：“这些人倘若真是瓦剌太子指使，他们的家人亲眷肯定都在瓦剌太子手里，自然一个个宁愿一死，也不敢吐露秘密。”
“小侯爷这话不错！”敦亲王点一点头，忽而微微一叹，“瓦剌太子自身尚在我大明都城，却竟敢策划这种事情，不过是仗着瓦剌强盛，而我大明却是千疮百孔！如今我大明好不容易才与去年年中跟瓦剌签下和议，我瞧着……就算牟大人查出了真凭实据，我皇兄也未必就会拘押了瓦剌太子，引得两国重燃战火。”
牟斌听他这般一说，更是愁眉苦脸：“所以我现在当真十分为难，皇上逼着问结果，我别说尚无结果，就算有，也不敢据实上报！”
敦亲王点一点头，忽然话题一转：“那么……在我皇兄眼前用毒针暗算谋逆的那个人，牟大人可有查到是谁？”
“这个……”牟斌抓抓脑袋，跟展麟相视一眼。
“牟大人有话直说就是！”敦亲王微微一笑，“我也是练过武功之人，而且事后……我去看过那人胸脯上的毒针，若以当时情形来看，能够发射毒针的，只有寥寥数人而已，而我便是其中之一！”
牟斌没想到敦亲王居然会如此直接坦承此事，当下不敢迟疑，赶忙说道：“这件事昨儿我还跟小侯爷提到过，当时能够伺机发射暗器的，包括王爷的确是只有数人而已。但……王爷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剩下的，太医太监也不大可能，所以……”
“所以就只剩下了太子、万太傅、再加上万贵对不对？”敦亲王哈哈一笑，替他将话说出口来，“其实我的嫌疑也不能排除，毕竟那一声关上门窗是我喊出！”
“王爷并不知晓逆贼图谋，以当时的情形，王爷的反应再正常不过，所以……我还是认为王爷的嫌疑最小！”牟斌赶忙接口。
敦亲王耳听牟斌替他分辨，当时微微一笑，侧过脸去稍稍一想，方又开口。
“若牟大人所言是实，那这件事牟大人只怕很难深入追查！我皇兄对万贵妃千恩万宠，说句犯上不敬之言，离了万贵妃我皇兄恐怕也是命不久长！而……牟大人所言嫌疑最大的三个，都与万贵妃关系匪浅，倘若牟大人当真查出什么来，只怕会惹祸上身！”
“所以我现在真是跋前疐后，进退两难！”牟斌忍不住又长长叹气。
“那就给个模糊的答案给我皇兄！”敦亲王扬眉一笑，竟显出有些调皮之色，“我皇兄纵然生气，也能知道如今厂卫两边，也只有你在正经办事。不过……”他脸色忽然稍有凝重，声音也随之压低，“那谋逆临死之时说的那句有关太子跟小汤山的话，你还是要暗地里探查一下，那人敢冒着灭族大罪，在我皇兄眼前杀人，只怕这句话当真有些由头。”
“是！”牟斌赶忙答应，“我心中所想正跟王爷一般无二。虽然这件事年代久远，牟斌也当尽力追查！到时候倘若有甚难处，还要来请王爷指点！”
“咱们就不用说这些话了！”敦亲王微微一笑，“我虽然不理政事，终究这天下还是我朱家的天下！如今朝政纷乱，我皇兄纵然英明，总还有些顾不到的地方，我能暗地里帮他操操心出把力，原是我份所当为！”
展麟耳听这位王爷见识明白，心胸又开阔，当真对他好生敬仰。因不好将毛顺宇等三人丢在外边太久，敦亲王遂请展麟牟斌出去听琴听歌。
晚上重开宴席，水凝姑娘也在座相陪。在座其余人都是有家室的，唯有展麟尚未成亲，更加上今日主客本来就是展麟，因之水凝被安排在展麟身边就座。那水凝原是在风月场中做惯了的，虽然卖艺不卖身，调情逗乐总还是免不了。跟在座几人打情骂俏，言笑晏晏，倒也平添许多乐趣。
展麟本是一个最会怜香惜玉的，可如今一心都在明琅身上，水凝没来的时候还好，他们几个男人只管说笑喝酒，水凝一来，倒将他的心思全都带回到了明琅身上，老想着不知明琅这会儿在干什么，是不是又跟他师兄在一起吃饭说话。又想着这水凝虽然美貌，但若是明琅换上女装，只怕更要比她美上百倍。
那水凝每一出头待客，总见男人们对她献尽殷勤，便是今日在座的几个男人，人人看她的眼光也都隐隐发亮。偏偏这位身强体壮看起来最该贪色的的小侯爷，却对她不冷不热。甚至于她暗递眼波，主动攀谈，他也没有热络回应。水凝嘴上不说，却不由得对他起了好奇之心。
待到尽欢而散，敦亲王要安排亲兵护送水凝回去，水凝笑道：“水香榭正好是跟镇南侯府一个方向，不如就请小侯爷伴我走上一程如何？”
展麟见她笑盈盈地向着自己看了过来，自然不能推辞，当即应允道：“如此甚好！能伴着姑娘同行，原是展麟的福分！”
敦亲王已经看出水凝对展麟生了情意，便哈哈一笑，不再多说。自送着几人到王府门口，那几人相互间也道了别，之后各自返家。
展麟伴在水凝的马车旁，侍枪及另两个随从则跟在马车后边，静静地往前行了一阵。水凝掀开了马车车帘，一路观望着展麟飒爽英姿，忽而“卟哧”一笑，说道：“我今日总觉着小侯爷好像心神不属，莫非……小侯爷家里还有什么美貌姬妾之类，让小侯爷惦念在心？”
“我尚未娶亲，哪有什么美貌姬妾！”展麟一笑回应。
“若无美貌姬妾，那便是有了心上之人了！要不然……奴家自认还有那么几分姿色，可是小侯爷今儿却连多看奴家也一眼也不曾，倒让奴家感觉好生伤心！”
展麟听她提到“心上人”三字，想起明琅，心里倒有些甜丝丝的感觉，只是不好承认，也不肯否认，只能“哈哈”一笑，不作回应。
那水凝原是最能体察男人心思的，立刻知道他是当真有了心上之人，不知怎么的，心里居然有些酸溜溜地，方要再说句话，忽听前方有人冷笑一声，说道：“这不是水凝姑娘么？前次我过生日，想请水凝姑娘过府演奏，水凝姑娘不是说无论谁请，都不会离开水香榭半步的么？怎么今日又去敦亲王府侍酒伴筵了呢？看来还是我姓万的脸面太小了不是？”
展麟抬眼去看，却见前边有几人挡在路中。率先一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街道两边的红灯笼映照在他脸上，倒也显得十分俊美。只是他满脸傲慢纨绔之气，让人一见，便难生好感。
耳听他自称姓万，展麟心中已经猜到他是哪个，既然揽下了护送水凝之责，当然免不了要替她打发来人。因之催马上前几步，就在马上抱一抱拳。
“这位兄台请了！敦亲王今日请水凝姑娘过府，并非要她侍酒伴筵，而是当她客人一般请过去的。如今敦亲王专派马车护送水凝姑娘回去，且命我随车同行，看在敦亲王面上，还望兄台不要留难！”
“兄台？”姓万的一声冷笑，“你又是谁，也敢称我兄台？”
“在下镇南侯之子展麟！”
其实若论官职高低，镇南侯的品阶是远在锦衣卫指挥使之上的，但锦衣卫作为皇帝近身侍卫，直接听从皇帝指令，满朝文武见了锦衣卫都难免礼让三分。况且还有一个至亲姑母万贵妃撑腰，姓万的竟不将“镇南侯”三字放在眼里，展麟一句话方落音，他立刻觑眼瞅看着展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出来。
“我当敦亲王今日请了什么贵客，原来不过是镇南侯府的小侯爷！我听说小侯爷近几日可风光的很啊，皇上还封了你一个‘虎威将军’的称号对吧？”
展麟听他语气傲慢，心中暗生恼怒，脸上却是淡淡一笑。
“那是皇上抬举了在下，依在下的本事，原是当不起这个称号的！”
“原来你也知道你当不起！”姓万的“哈哈”一笑，“罢了，你既然有自知之明，我也不来难为你，你这就请吧！不过水凝姑娘既然出来了，怕是免不了要去我那儿坐一坐说句话了！”
此言一出，展麟再也按捺不住，忽而“哈哈哈哈”一阵大笑。
（请看第八十章《真相不真徒伤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