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琅坐在椅子上,听见声音抬脸一瞥,又迅速低眼。但就此一眼,展麟已经看清他同样眼眶红润,很像是刚刚哭过。那就让展麟愈发确定翠姑跟他已经主仆相认,之所以翠姑会改口说“长胎记的是少爷”,完全是明琅的授意。
不过展麟不准备揭穿此事,既然明琅煞费苦心要继续瞒着他,那他就暂时成全明琅,以免再惹得明琅泪落纷纷,他看着无法代替,只能心疼。
“好兄弟,我师父跟我说……暂时没什么可教我的了,让我随时可以离开山庄赶赴京城。”他换个话题说,一边在明琅身前蹲下,将明琅一双手一起握在手心。
“你干吗?”
明琅皱皱眉,用力想要挣脱手来。展麟笑笑,丢开他手,站起身来离他稍微远一点。
明琅这才舒一口气,偏头考虑了一下。
“今天已经九月初四,离九月十八不到半月,到了京城你还得准备一下,所以真该往京城赶了!”
“准备啥?”展麟扬一扬眉,“我说了我不再参加月华公主比武招亲,你以为我说着玩的?”
明琅张口想要呛他一句,又觉得无甚立场,只能尽量克制,显出一排心平气和。
“你的意思……还想在红枫山庄多住几天?”
“我是无所谓!”展麟实话回答,“不过……我就怕你会担心你的……冉师兄!”
他一说,明琅不由得愁上眉头。
“都这么久了,怎么侍刀侍枪一点消息也没有!”
“所以……我明天跟师兄弟们道个别,后天咱们就启程吧!”
明琅今日本来准备好了要等着他追问“梅花胎记”的事情,没想到他居然一字不提,但越是如此,反而更令明琅怔忪不定。然而展麟不提,他就不可能主动提起,也只好权当什么事情都未发生。等日后展麟开口追究的时候,他再见招拆招,另生计谋。
第二天展麟先禀过了师父张屏川,之后才去跟众位师兄弟一一道别。算算时间,他跟明琅已经在红枫山庄停留了十二天,这十二天明琅对谁都疏疏淡淡不相往来,但展麟却跟师兄弟们打成一片。尤其高百威,更是与展麟性情相投,只恨不能多留他在红枫山庄住些时日。
翠姑听说消息,赶忙借着送点心的名义,也来跟明琅道别。恰好当时展麟不在跟前,翠姑免不了又给明琅叩了几个头,满含眼泪求恳明琅保重自身。
之后明琅又去探视了一下许五跟林七,那两人受伤虽重,但两人都是练武之人,有这几日将养,已经可以坐起身来。有文先生照料着,明琅完全可以放心离开。
所以到九月初六一大早,展麟明琅拜别张屏川,上马启程赶赴京城。一众师兄弟沿着林中小路,送到红枫林外便止了步,仍由任遨游跟张紫韵骑着马多送一程。
展麟见张紫韵闷闷不乐,想起答应明琅的事情,遂向着张紫韵笑问一句:“张师妹的家本在京城,这次不跟我们一同进京?”
“我是想跟你们一同去呀!”张紫韵噘一噘嘴,“可一来我表姐刚来,我总得陪她几天;二来我婶婶再有几天就要过生日,我要回京城,也得等婶婶过完生日再回!”
“那我们先行几日,等到了京城之后,随时迎候师弟师妹光临镇南侯府!”
“那我……”张紫韵作势一想,又向着明琅偷偷一望,这才向着展麟嫣然而笑,“这个月底我就回去,一则凑一凑比武招亲的热闹,二则……我要是天天在侯府里进进出出,展师兄可别嫌我打搅了!”
“我父母都在广州,京城这边的府里没有其他人,我正嫌寂寞呢!张师妹若是不嫌弃,跟任师弟一同搬到我府里来住才好!”
“这个……要看师兄的意思了!”张紫韵娇笑着回过眼光瞟了任遨游一眼。
任遨游微微一笑,没有接声。
“对了任师弟,你既然不愿参加月华公主比武招亲,那等你到了京城,我将我表妹介绍给你认识,说不定……她跟任师弟正好相配呢!”
一边说,他回脸背着张紫韵向着任遨游挤了一下眼睛。任遨游本想开口拒绝,但见展麟这般神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张紫韵见任遨游只笑不语,按捺不住要开口一问,瞅瞅展麟,又瞅瞅明琅,终于还是忍了回去。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感觉胸口堵得发慌,连跟展麟明琅说话都没了兴致。
展麟瞧在眼里,禁不住暗暗发笑,只是跟任遨游高谈阔论,却不再与张紫韵搭话。
那师兄师妹二人伴着展麟明琅从真定城南门进入,一路但见街市繁华,商客如云。不过展麟明琅都无心逗留,只是听着任遨游沿路解说真定城的风物人情。
不久出了北城门,任遨游张紫韵终于停步,各自下马拱手道别,约定月底在京城相会,之后展麟明琅重新上马,续往北行。
“你还有表妹吗?”走出一段路,明琅终于忍不住开口一问,“你不会是……又想将你那个干妹子介绍给你任师弟吧?”
“怎么可能?”展麟回脸瞥了明琅一眼,“任师弟明明喜欢着张师妹,我把我干妹子介绍给他,不是要害了我干妹子吗?”
“那你就不怕害了其他女孩儿?”
“你就放心吧!”展麟冲着明琅一笑,“女人都是小心眼,爱嫉妒,你没见方才我刚一说要给任师弟介绍我表妹,张师妹立刻显得心事重重?所以……等到了京城,我随便找个风尘女子来陪着任师弟演一出戏,把张师妹狠狠刺激一下,到时候张师妹就能知道任师弟在她心目中是有多重要了。”
在说到“女人都是小心眼爱嫉妒”这句话的时候,展麟曾经意识到这话不该对着明琅说,但话已出口不能收回,他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幸好明琅好像并没意识到那句话跟他有什么连带关系,倒是那句“风尘女子”的话,让他忍不住撇一撇嘴。
“你认识的风尘女子,可真不少!”
“这个……”一句话让展麟只抓后脑,“我是在帮你想办法好不?像这种事,不找风尘女子,难道还能找正经女子?你刚也说了,那不是害人吗?”
“行啦,我又没说你什么!”
明琅瞥他一眼,忽而一踢马腹,枣红马立刻撒开蹄子奔了出去。
展麟心里偷偷想着“女人都是小心眼爱妒忌”这句话当真没错,一边催动马匹紧追上去。
真定离京城已不甚远,马行稍快些两天时间便可赶到。但展麟心疼明琅“女儿之身”,刻意放慢行速。虽然行走在华北大平原上,一路平坦好走,也在第二天中午时分,才赶到保定。
保定乃是京城门户,担负着京畿安保之重任。因之城墙修筑得格外高峻厚实,城门盘查也比其他城市要严格。
展麟明琅人物俊秀,气度高贵,城门守兵未敢刁难,两个人顺利入得城来,先找个酒楼去吃饭。保定人爱吃驴肉,俗话说的“天上龙肉地下驴肉”,据说就是从保定流传开来。在保定最出名的几道名菜,也都跟驴肉有关。而驴肉之香而不肥、鲜而不腻更是颇合明琅口味。展麟见他吃得高兴,索性多点了几道菜,每样都让他品尝品尝。明琅有心让他节省一点,又想他反正有钱,便任由他去。
不想他二人在这儿铺张浪费,却引得旁边两个男人眼红不满。那两人皆是一身灰布长褂,其中稍微偏胖的一个还算长相端正,另一个瘦小些的,却生得惨不忍睹。小小的一个鼻头,细细的一双眼睛,偏偏生了浓黑的两道眉毛,宽阔的一张大嘴。乍一看,倒像是哪个淘气的孩子,在一个白皮葫芦上画坏了的肖像图一般。
那两人看起来不够宽裕,就只点了一大碗驴杂汤,外加两碗白水面。眼瞅着展麟明琅摆了满桌的菜,那长相惨不忍睹的一双细眼忽然往上一翻,说道:“两个外乡的小子,真要这么有钱,为什么不请我两位老人家过去一道吃饭?”
他看来不过四十来岁,但一开口却老气横秋。若依展麟的脾气,其实并不介意请两个陌生男人同桌吃饭。但见明琅皱了皱眉头,明知他性情孤高,不与人近;更加上已经认定“她”是女儿之身,展麟事实上亦不愿意有其他男人同桌打搅,因之哈哈一笑,说道:“老人家,你年纪大了,怕吃多了不消化!要不你两位自己加个菜,待会儿我一起算钱便是!”
“你敢说我年纪大?”那人长相惨不忍睹,脾气看来还不大好,居然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两条浓黑的眉毛几乎要直立起来,而一双本来就细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两条细缝。
“是你自称的老人家,我不过是顺着你的话说而已!”展麟不愿惹事,赶忙站起身来,向着那人揖了一揖,“我这个人爱开玩笑,老人家宽恕则个!”
店小二赶忙过来,打躬作揖连连讨情赔笑。那人兀自不肯善罢甘休,从那小鼻子里冷冷哼出一声。
“小子,你想要我老人家宽恕也行,让那漂亮小子过来给我老人家磕两个响头喊一声干爹,我就饶了你们!”
此言一出,明琅顿时羞怒满脸,展麟更是勃然变色!
(请看第五十八章《自古丑人多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