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墙上开了两扇窗户,所以书房里光线甚亮。只见靠墙安放着两个书架,书架上摆满书卷和古玩,看来这该是张屏川的私人书房。一个男子站在房内,向着展麟明琅微微而笑。身材清瘦,貌相温和,正是锦衣卫副指挥使牟斌。另有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主人的位子上,亦向着展麟明琅微笑打量。
若论张屏川的年纪,该当在五十以上,但此人看起来还甚是年轻,好像跟四十来岁的牟斌相差不多。展麟心知必是他内力深厚的原因,赶忙趋前拜倒。明琅也跟着拜倒,口称:“张大侠侠名远播,晚辈们倾慕已久,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张屏川“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我这点儿名声,都是几十年慢慢熬出来的!但我听说展小侯爷小小年纪,居然打败了‘金刀无敌’聂老爷子,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比你远远不如!”
展麟赶忙拜伏在地,连称:“不敢!”张屏川走了下来,伸手扶他起身。展麟只觉他两手在自己手臂下一扶,顿时有一股大力向上抬起。知道他有意试探自己武功,当时不敢对抗,而是随着那一抬之力稳稳当当站起身来。却不料他身未挺直,张屏川双手忽然离开他的手臂,那股向上抬起的力道也在刹那间消失无影。展麟不由自主便要向前跌出一步,但就在他将跌未跌之时,张屏川的手复又伸至,托在他双臂之下,等他站稳脚跟,这才撤离。
这几下不动声色,外人根本就看不出张屏川已经在这瞬眼之间试出了展麟武功高低。唯有展麟暗暗骇异,张屏川名震武林,果然身负惊人艺业,就凭这一手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功妙用,这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可以达到这般程度。
“前辈神功盖世,果然名不虚传!”展麟忙又躬身作礼,诚心实意。
“什么神功盖世,若是你出全力相抗,我只怕还抬不起你!”张屏川微微一笑,转脸去扶明琅起身,“听我两个徒儿说,明解元没怎么练过武功。但我牟兄弟却对明解元赞不绝口,说明解元思维敏捷,人所难及!只可惜我文字上有限,不能像牟兄弟那样与明解元吟诗作对。”
“你就别这么酸溜溜的了!”牟斌呵呵一笑,“我武功远不及你,跟展小侯爷比可能也要差上一截!原以为文字上还能稍显胜场,偏偏出来个明解元让我望尘莫及!如我这般武不能顶尖,文不能出头,当真是白活半世,惭愧无已了!”
他装模作样一声长叹,倒引得几个人都笑起来。张屏川等一阵笑过,才又瞅着展麟发问:“我听敖游说,你有心拜我为师,可有此事?”
“晚辈确有此意!”展麟忙又拜倒,“晚辈见识过任师兄等人所使‘云天剑法’,端的是精微奥妙,奇幻难测,着实令晚辈感佩不已!所以想拜前辈为师,前辈若肯应允,实是晚辈一生福气!”
“罢了罢了!”张屏川摇一摇头,“你用不着妄自菲薄,你若当真打败过‘金刀无敌’,我门下弟子绝无一人能是你的对手!你要在我门下学艺,倒耽搁了从前的功夫,实在是得不偿失!我想着……你是因为我那性情鲁莽的二徒弟向你挑战,你生怕打败了他我脸上不好看,所以才说想拜我为师对吧?”
展麟真没料到张屏川目光如炬,居然将他的用心瞧个一清二楚,他本来就跪在地上,这会儿忙又叩下头去。
“晚辈绝不敢说有本事打败前辈门下弟子,即便是跟‘金刀无敌’那一掌拼斗,也是因前辈师侄殷师兄与‘金刀无敌’相斗良久,‘金刀无敌’气力损耗,这才让晚辈捡了便宜。晚辈不敢欺瞒前辈,晚辈虽然自幼练武,但一直以来不过是凭着一股蛮力与人争斗,如‘云天剑法’这般神招妙着,晚辈实是望尘莫及!”
“他既诚心拜你为师,你就收下他罢了!”牟斌忍不住微笑插言,“以他这般年纪,即便武功当真像传说中的那么高,但在武学修为上必定与你差了一大截!你不能传他剑法,传他一些武学精奥也是可以的啊!”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张屏川苦笑着瞥了牟斌一眼,“多个徒弟就多一份责任,我所以立誓不再收徒,正是因为就这几个徒弟,已经让我劳心劳力!……要不这样吧!”他忽然回过脸来,重新看着展麟说话,“我二徒弟既然一心想要跟你比试一场,那你就跟他比一场吧!不过,千万不要手下容情!我要看你的武功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之后再作道理!”
展麟赶忙答应,又在地上叩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
红枫山庄中无论男女老幼人人练武,也人人爱武,一听说高百威要跟昨儿来的客人比武,顿时男女老幼都涌到了练武场上。就连张清宇的妻子,也牵着儿子陪着婆婆、亦即是张屏川夫人远远在练武场背阳的一边观看。张紫韵自然也跟女眷们站在一起。张屏川的妻子有心撮合张紫韵跟任遨游,招手把任遨游叫过去,也跟她们女人在一起站着。
牟斌则伴着明琅站在张屏川身旁,人人眼睛都盯着较武场中,等着看一场精彩较量。
展麟本来又高又壮,高百威却比展麟仍高了有半个头。他手上所持兵刃与寻常长剑大不相同,看着像是长剑,却比寻常长剑长了一尺,而且比寻常长剑宽了一寸厚了半寸。配合上高百威高壮身姿,当真如同渊渟岳峙,神威凛凛。尚未开战,气势上已压了展麟一头。
展麟心中暗暗吃惊,自觉着今日一战,只怕是比之与殷笑天相斗更加艰难。毕竟殷笑天力量上尚有不及,因之只敢巧取,不敢与他硬碰硬挡。而高百威,光凭这柄剑来看,已可知他必然也是力大招猛。加上高百威自幼得名师指点,招法之精妙只怕更在他展麟之上,倘若他在力量上压不住高百威,那么今日便是有败无胜。
方才下场,展麟本来还想着要稍有容让,以免令张门弟子脸上无光,但此时仅凭高百威手上这柄既宽且厚而且很长的巨剑,他也知道若不全力以赴,今日别说取胜,只怕还会输得很惨。
“高师兄,待会儿还望手下留情!”展麟心中吃惊,面上却丝毫不露,向着高百威抱一抱拳。
“先别叫师兄,我师父还没答应收你呢!况且我这剑法一使出来就收不住,小侯爷要小心了!”高百威朗声回复。
展麟听他这话不依不饶,心中愈生警戒,却只能缓缓抽出佩刀,向着高百威摆了一个起手式。
“高师兄,那就请吧!”
“好!”
高百威当仁不让,跨前一步,呼的一声风响,居然当头一剑劈了下来。要知剑走轻灵,绝少会有这般狠劈猛砍的剑招,展麟本就先吃一惊,再听剑刃带风,倘若横刀封架,即便他的力气胜得过高百威,他那柄普普通通的佩刀,也会在高百威巨剑重砍之下,或一折两断,或扭曲变形。
他心中念头急转,只能侧身回避。高百威双臂较劲,长剑变砍为削,向着展麟腰间横劈而至。展麟眼瞅着抵挡不住,不得不急退数步,又躲一招。
转眼间高百威使出五招,招招大开大阖,威猛无俦。展麟实不知该如何应对,迫不得已只能躲闪,别说还招,他竟连挡架也不敢挡架一招。
高百威渐渐焦躁起来,不由得一声暴喝:“小子,你光躲闪算什么?倘若当真一招也不敢挡,趁早弃刀认输!”
展麟脸上一红,不由起了敌忾之心,暗想我一味躲闪,的确是丢人现眼。索性拼上一拼,就算钢刀折断,总也胜过弃刀认输。
但他心中终是有些怯惧之意,眼见高百威又是一剑劈到,他仍不敢横刀封架,而是一边侧脸避让,一边转过刀背,磕向高百威巨剑剑身。
只听“叮”的一声响,展麟手上一震,半条手臂微现酸麻。幸好钢刀并未受损,反而高百威一柄硕长无比的巨剑,却被他这一磕之力荡了开去。
展麟心中一安,暗想你的力气看来顶多跟我在伯仲之间,纵然你兵刃上占了便宜,却也未必能够轻易胜我。
雄心一起,眼见高百威又一剑削向他的腰肋,展麟身随剑转,忽而一刀劈向高百威面门。
原来高百威亦是天生神力,加上他性格粗豪,很难领会“云天剑法”之精微奥妙。张屏川因材施教,另传他一套“风雷剑法”。“云天剑法”本是当今最上乘的剑法,“风雷剑法”与之相比其实颇显下乘。但这套剑法当真练成,每一招皆如奔雷闪电,既快且猛。高百威一身力气用之不竭,正好能将这套剑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到如今除了大师兄张清宇,其余一众同门师弟,无一人敢与高百威一较长短。
但展麟同样是力量惊人,所使佩刀虽不如高百威手中巨剑那般猛恶,使起来却更加圆转如意。他本来担心高百威得名师指点,招数之精妙定会远在他之上。但十数招过后,展麟渐渐发现高百威手上所用巨剑固然威猛无俦,难挡难架,却正因太长太重,变换转折不能随心所欲,只能随剑而走。换句话说,他每一招使出,都有迹可循。高百威之前曾言这套剑法一旦使出就收之不住,展麟本来以为他性情执拗不依不饶,到现在才知他其实是有话实说。
只是这一收不住,却让展麟有了可乘之机。
(请看第四十四章《前殿后宫令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