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紫韵心中仍有一个疑问，只是她女孩儿家的不好出口。其他人哪能知道她的心思，只管静静地往前赶路。张紫韵天生又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一路走来瞅瞅这个，望望那个，终于还是问将出来。
“那你们说……钱江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要……”说到此她脸上一红，无论如何说不出“自残身体”四个字，“他宁愿被逐出家门，也不肯娶妻生子？而且他说……害人害己，又说……很可惜当年没有明大哥这般俊俏，要不然……要不然怎样，为什么他没有说完？”
她问的这件事情展麟其实早就有了一个概念，只是不好开口说明。而今听张紫韵突然一问，不知怎么的，他居然有些胆怯心虚，竟不敢回头去看明琅。却听任遨游“哈”的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笑？你若知道，就赶紧跟我说啊！”张紫韵立刻冲着任遨游瞪眼睛。
“看钱江行事作风，该当是个……不爱女人的，他爹逼他娶亲，自然是害人害己。至于说……他为什么会羡慕明兄的容貌，你自己想想，他不爱女人，却是爱的什么？”
话一说完，任遨游忍不住又笑。张紫韵在心中略一转念，忽而脱口叫出来。
“你不会是说……他不爱女人爱男人吧？可是……可是……他好好的男人，为什么不爱女人爱男人，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这种人所在多有，有什么好奇怪的！”任遨游轻描淡写。
张紫韵撇一撇嘴，侧过脸去一想，忍不住再次开口。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哪个女人嫁给钱江都是活受罪，钱江宁愿……做太监也不肯娶亲，倒是一件善举了！”
任遨游对这个问题本来不准备作回应，但见张紫韵两眼瞅着他，终于还是点一点头。张紫韵嘟嘟小嘴，回过脸来看向明琅。
“明大哥，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明琅勉强笑笑，没有回答她话，却突然转脸看着展麟，问出一句不沾边的话来。
“你说……万贵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展麟因心怀异思，老半天一言不出，但此刻眼见明琅专问自己，不能不打起精神正经回答。
“这个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我父亲就被调离京城去了广东，当今皇后虽然是我表姨，我却很少听我母亲提到这位万贵妃。只是偶尔听外边的传闻，都说万贵妃结党营私，专宠弄权，比之东厂，她的名声倒更差了几分。”
“话也不是这么说！”明琅尚未表态，张紫韵忽然插话，“外边的人自然把万贵妃说得不堪之至，其实她毕竟是个女人，能害得了什么人？都不过是男人们做的事情，按到了她的身上而已！”
“看来张姑娘倒是挺了解万贵妃的了！”明琅立刻回脸接口。
展麟不知他何以对万贵妃如此感兴趣，不由得转过脸来，瞅他一眼。却见他两眼看着张紫韵，正在等她回答。
张紫韵方才跟明琅说话，明琅一声未出，却转脸去跟展麟说话，张紫韵心里难免有些赌气。此时见明琅终于问到自己面前，不由得小嘴一撇。
“我虽不了解，可我姑母是见过万贵妃的，而且跟万贵妃一同住过一段时间！据我姑母所言，万贵妃待人亲切，最是和气不过，绝不像是外边传说的那般狐媚惑主之人！”
“哦？”这一下连展麟都来了兴趣，本想帮明琅追问一句，偏偏迎面走过来几人，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后边的一段路，越走行人越多，几个人都没敢再谈起“万贵妃”的事情。一直到傍晚时分，仍在一个镇子上找一家大客栈要了三间房，到吃晚饭的时候，明琅见身周没有其他客人，按捺不住又向张紫韵低声相询。
“张姑娘下午说……令姑母曾跟万贵妃一起住过一段时间，却不知令姑母何以有如此福气，能与贵妃娘娘同住？”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张紫韵说话，张紫韵早把下午那点怨气抛在了一边，眼见明琅一双俊目静静瞅着她，一时心如鹿撞，不由自主凑得明琅近些，同样压低了声音详细解说。
“这事说来话长！明大哥身在广东，不知有没有听说过，二十年前天现异象，京城中流传凡在正月前后临产的孕妇都很难顺利生产。正好万贵妃当时也怀了龙胎，皇上怕她有甚意外，特命钦天监寻一个解厄之法。后来钦天监就奏报说在小汤山附近有一处风水宝地，只要贵妃娘娘去那儿生产，当可保母子平安。小汤山本来有皇家行宫，皇上自然依钦天监所奏，将万贵妃提前三月送到了小汤山养胎待产。是贵妃娘娘大开宏恩，命京城中凡在当年正月前后临产的孕妇，都可往小汤山避祸保胎。我姑母正是在那个时间怀上了我表姐，而且她的预产期恰好跟贵妃娘娘是在差不多的时间。贵妃娘娘听说之后，还特意招见了我姑母，特许我姑母跟另外几位大家子的夫人一同住进了行宫。后来我姑母跟一位姓赵的夫人几乎与贵妃娘娘生下太子爷的同一时间，各自诞下了一个女儿，贵妃娘娘欢喜之余，还给两个女孩儿赐了小名。因为这个，我姑母还跟姓赵的夫人约定，让两个女孩儿从小就结成了姊妹，两家走动可勤了！只可惜……”
她说到这里忽然住口，脸上现出黯然之色。展麟向着明琅一瞅，见他脸色木然，不知他是在寻思什么，遂替他追问一句：“可惜什么？”
“可惜……到两个女孩刚满四岁那一年，赵家……突然遭遇不明大祸！”张紫韵说到这里，好像是心有惊悸，居然往她任师兄身边靠了一靠，这才接着把话说完，“那一年……‘妖狐夜出’的案子，就是出在他们家！”
所谓“妖狐夜出”案，乃是十多年前一桩悬案。据说当时有一位姓赵的京城豪富，在出城经商的时候，碰到一个美女。此美女貌若天仙，美绝尘寰，赵财主一见心喜，遂将其带入府中，意图纳为妾室。却不料就在美女进入赵府的第二天，赵府上上下下所有人居然全部死个精光。就连府里养的家禽家畜都没有一只存活。而且所有死去的人和动物都没有半点伤痕，唯独前一日随着赵财主进入赵府的那个美女了无踪影。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说是“千年狐狸精”作怪，吸走了赵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魂魄。甚至有人信誓旦旦，说在那之后又看见有美女夜半三更四处游荡，而且只要她一出现，京城里必定有人莫名暴毙。
此案曾闹得整个京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连当今皇上也受到惊动，特意下旨令东厂追查。结果东厂一点端倪也未查出，皇上对东厂的信任大打折扣，不仅撤了钱江督主之位，后来另设西厂，这件事亦是最初的由头。
没想到今日从张紫韵口中说出，偏是此刻天色已黑，客栈大堂里虽燃了两只灯笼，却昏昏黄黄更令人身上发寒。展麟回过脸来，只见明琅脸色发白，甚至于身上都有一点微微的颤抖。想着他必是怕了这种鬼魅之说，忙从桌子下边伸出手去，将他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嘴里更是温言安抚。
“别怕，像这般鬼魅精怪之说，不足为信！”
明琅勉强一笑，张紫韵两眼瞅着他，忍不住冒出一句话：“明大哥好像……比我还要胆小！”
“是啊！”明琅稍稍一停，便淡淡回复，“我自小极少出门，不像任兄展兄这样可以独当一面，连我娘都说我比她一个女人的胆子都小！”
张紫韵一时无话。展麟真没想到明琅会作出这般回答，眼见他神情淡漠，忽然明白过来，索性替他帮一帮腔。
“这次上京城，明伯父明伯母还一再交代我，说明兄弟身体弱胆子小，要我一路多照顾他些。”
张紫韵自小跟着叔叔学武，身周所见个个都是英武汉子，猛然见明琅清高儒雅，俊逸如仙，难免心中暗生好感。但今日见他比自己胆子还小，兼且身体柔弱，若是出了门，还得别人照顾他。身为女子谁不想找一个比自己强大的男人做依靠？不由得眉目间流露出有些失望之情，嘴里也忍不住嘟囔两句。
“难怪今天过黄河的时候，我看见展大哥紧紧握着明大哥的手，原来……明大哥连坐船都怕啊？只可惜明大哥不是姑娘家，要不然，跟展大哥倒是天生一对！”
展麟万没料到她居然全都看在眼里，顿时满脸发热无言可辩。任遨游忍不住想笑，却怕一旦笑出来，更令展麟明琅无地自容。只能干咳两声，抬手在张紫韵发梢上轻掸了一下。
反而明琅神情自若，回了一句：“是啊，幸好我不是姑娘家！”
张紫韵这才发现这句话有些出格，赶忙抿嘴一笑，做个鬼脸。
（请看第三十五章《红月曾兆血光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