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群涌向北面的瞭台,赵默小心的架着肩上的挠钩,四周都是健硕的青壮汉子,只有赵默一个少年行在其中。山风飒飒,卷紧了赵默身上的衣物,愈发显得他瘦削起来。
“咦。。怎么有个黄毛小子混了进来?”人群里有人看见赵默讶异道。
玄江采藤,凶险异常,虽然每年都有些新面孔搏命下江试试运气,但是像赵默这般年少的实在少见。
赵默却是默声不语,他只是攥紧手中的挠钩,在四周讶异打量的目光下,笔直的挺着脊梁,迈步走着。雾气里,众人看不清少年脸上的神色,只是那笔直的身影,透着一股倔强。
看着那少年倔强的背影,不由有人暗自摇头道:“又是个找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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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向北走,涌动的人群便越密集,终于来到了瞭台前的广场上,赵默挤了片空地,驻足而立。
他的四周已经聚集了数百条汉子,皆是采藤客的打扮,长长的挠钩或是架在肩头,或是拄在地上,雾气里远远看去,只见笔直的长杆片片密布在广场之上,如同丛林一般。
再看广场前面,一座土石垒成的高台正立其中。高台上一面青色大旗风中舞动,旗帜上赫然绣着一个斗大的赵字,旗帜下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身影。
赵魁昂首站赵字大旗之下,莾三和候六分别站在他身侧。他背着双臂,黝黑的脸上神情坚毅,目光炯炯的注视着高台下的广场。
见人聚的差不多了,赵魁侧身冲莾三说道:“开始吧!”
“好嘞!”莾三闻声应道。
只见他挺胸跨立,粗壮的双臂一插腰间,猛吸一口气大声呼道:“弟兄们点火。。。”
金属般粗犷的嗓音嗡嗡传遍广场,顿时将广场上嘈杂的人声压了下去。此刻只见瞭台四周,十几个汉子擎起火炬,将其丢在一座座垒好的巨木柴禾上,顿时座座烽火烈烈燃起,炙热的火焰灼烧着空气里的雾气,发出噼啪炸裂的声响。
随着烽火燃起,刚才还嘈杂不已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翘首望向高台。
烈烈的火光下,赵魁大步迈到台前,密布络腮的脸上神情严肃,他一展双臂,双手抱拳,沉声说道:“诸位兄弟,我赵魁有礼了!”
“见过舵头!”台下的采藤客们齐声回应道。洪亮整齐的嗓声激起阵阵声浪,回荡在广场上。
再看赵魁,岿然而立,直到回声尽了方才继续大声道:“采藤的规矩,不需我赵魁多说,大伙想必心里清楚。只是今日不同往年,玄江大雾,下江采藤定是凶险万分。。”
说道这里赵魁定睛环视台下,只见台下诸人有些已经微微色变。
微微顿了顿,赵魁却忽然提起嗓音大声喝道:“只是就算再凶险,我赵魁今日也要去闯一闯!”
浑烈的嗓音铿锵有力,震在台下诸人耳畔,嗡嗡作响。烈烈翻卷的旗帜下,只见他磐石般站立,双目坚定的看着台下诸人,显示出他的决心。
“好,有赵舵头领着大伙,我等自然敢去闯一闯。。“人群里有人佩服赵魁的气魄大声应道。
采藤本就是搏命,自然有人不惧,但是人群里也有人面露犹疑,低下头来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显然担心大雾里采藤的凶险。
“怎么说,今年还下不下江。。”
“不好说,采藤本就凶险,今年这么大雾,更是凶险异常啊!”
“是啊,是啊,一不小心真是要把命折了进去。。”
“不好说。。不好说啊。。。”
众人私私窃语,人群顿时嗡嗡嘈杂了起来,此刻的台下众人神色各异,有不屑的,有犹疑的,有面露退意的。此刻站在人群里的赵默,听着众人的纷纷议论,心中不由的也有了些慌乱。
“今年真的这么凶险?”赵默心中暗道。
他毕竟还年幼,从前没有下江采藤的经验,父亲更是因为采藤而命丧玄江,此时此刻受着四周众人的影响,顿时心中也有些稳不住了。
只是,赵默低下了头,手指攥紧挠钩,不由想起生前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此时若是退出,他必定会因交不上束脩而退出族学,更别说修炼一途本就有进无退。今日他退让了,难道日后再遇艰险还能退让不成!
想到这里,赵默心中暗自坚定,索性不再听四周众人的嘈杂,只昂起头,目光坚韧的看着台上。今日不管如何,他赵默都要下江去博一搏!
高台上,见诸人神色不一,赵魁便放缓了语气朗声说道:“采藤本是自愿,我赵魁不会为难大家,若是不愿意今日下江的弟兄,但请离去无妨。改日雾散了,诸位再来采藤,我赵魁依旧欢迎。“
话至于此,再看台下,人群里有些人便悄悄的低下了头,显然是心生退意。只是邙峡的汉子生性豪爽,越是凶险时刻,便越是不愿露怯。
见到有人犹犹豫豫的缩在人群里,台上的莾三顿时来了脾气。
只见他摆着膀子走到台前,双目一瞪,咋咋呼呼的嚷道:“都缩什么卵子!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滚蛋,都是兄弟,谁还会笑你不成!“
众人顿时哄笑一片。阵阵笑声中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低着头红着脖子走出人群。先是一个,接着三三两两,台下的人群不一会儿便散了两三成。
“舵头,对不住了!“离开的人里有人羞愧的抱拳说道:”我等不是怕死,只是家里还有父母孩子。。。“
“我看你是舍不得婆娘吧。。哈哈!“台上的莾三挪揄道。
“老三!“赵魁斥声喝止,直瞪的莾三生生将笑声噎住,这才转身对那人说道:“这位兄弟对不住了,我赵魁明白兄弟的难处,但请离去无妨。”
那汉子埋首无语,最后只得深深一抱双拳,默默的退了出去。
离开的人群终于变少,此刻再看台下,人数大约只剩原来的六成,赵魁却并不失望,他拱手朝着剩下的人说道:“谢过诸位兄弟了。我赵魁做主,今日的采得藤钱,多算大伙一成。”
台下顿时嗡嗡响成一片,采藤本就是搏命,如果不是为了赚钱,谁愿意以身犯险,今日赵魁将藤价提了一成,无疑让采藤客们兴奋不已。
见台下诸人脸上都露出了狂热的表情,赵魁暗自点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人家卖命去采藤,银钱上自然不能小气。
一挥双手,示意台下诸人停住议论,赵魁大声说道:“大伙若是没意见,便照往年规矩,签契!”
邙峡采藤一向由赵氏垄断,任何采藤客想要下江采藤都必须经过赵氏,与赵氏的采藤船队签下契约,才能入江采藤,若是私下入江采藤,一旦被发现,定会落得个船毁人亡的下场。赵魁作为赵氏的舵头,便管着整个邙山城的采藤业,任何采藤客要想采藤都必须经过赵魁,而采到的藤,便由赵魁和他手下的把头统一交割到城内的藤坊,由藤坊统一结算价钱,把头们再和采藤客们分润。
一般来说,把头和采藤客们是按四六分成,看似把头们拿的多了,但其实把头们承担了更多的责任。他们不光要熟悉玄江的水道航路,平日里还要承担船只的保养维护,到了采藤季更是要采到足够的藤供应藤坊,否则便要承担罪责。刚才赵魁提升了藤价,任由心怯的采藤客们离去,无疑便是担了风险的。
随着赵魁话音一落,此刻已经无需多言,台下采藤客们自然懂得规矩。涌动的人群纷纷聚向高台下,那里直直排了十数张方桌,十几个伙计打扮的人手中舞着一把白色的契约,大声吼道:“签契,签契,这边来,签契!”
攘攘的人群拥成几条长龙。每一张桌子前,顿时围上了一群大汉,高台下顿时人声沸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