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扬州谒康海京口登北固
十里春风,二分明月,蕊仙飞下琼楼。看冰花翦翦,拥碎玉成毬。想长日、云阶伫立,太真肌骨,飞燕风流。敛群芳、清丽精神,都付扬州。
雨窗数朵,梦惊回、天际香浮。似阆苑花神,怜人冷落,骑鹤来游。为问竹西风景,长空淡、烟水悠悠。又黄昏,羌管孤城,吹起新愁。
这是赵以夫的扬州慢,杜牧亦云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想那扬州的繁华大抵如此也。
且说苏沛与研芷二人一路随着运河南下,不日便来到了茱萸湾,在此下船向城中而去。苏沛到了扬州真是如鱼得水、放虎归山、鸟出牢笼一般,走起路来都大摇大摆。带着研芷一路来到瘦西湖附近,进了一家极扩的客栈,客栈的天井内有戏子在那里唱戏,台下许多人或坐或站在那里品味。苏沛安排了住宿,便要领着研芷到大明寺保障湖走走。出了客栈来到大街上,迎面走来几位富家公子、纨绔子弟内种一个见了苏沛连忙走上前来对苏沛道:“这不是苏大爷吗?这足有半年多不见了,听说你去了京城,为何这早晚才回来?这位清秀公子又是何人?”苏沛道:“是去了趟京城,因有些事耽搁了几日。”内中又有一个道:“哎呦,去了京城几天,变得斯文起来,我们问你旁边这位是谁,你连吱一声也不曾。”苏沛无奈道:“这是我姑表妹,而今路过扬州我且带她去保障湖走走”几人听了“表妹”二字两眼放光,齐声道:“我们正巧也要去保障湖走走,何不一起。”苏沛道:“我这表妹怕生,等过几****过几日道了南京,会专程来会。”内中一个道:“这就是苏大爷的不是了,表妹来扬州我等还未接风,岂不是过意不去。”有一个尖酸的道:“你真能见色忘友呢。”苏沛见他说的难听就变了脸道:“今日果真又事改日定会奉陪。”说罢就要拉着研芷走,众人见了连忙围在前面拦住不让走,苏沛大怒有打人之势。内中一个人见了忙张开双臂拦着众人道:“既然表妹怕生,我们且各逛各的,改日再会。”众人仍然不依,苏沛趁势来着研芷的手走了。等过了几条街研芷问苏沛道:“他们是谁啊,表哥认识他们吗?”苏沛面有难色道:“不过以前认识的几个痞子罢了。”研芷便没有再问。二人便踱步来到保障湖中,园中甚是清幽,透过层层垂柳隔湖相望大明寺的栖灵塔,甚是有意境。想这“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此时正是烟花三月下扬州,所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且说二人因脚乏在一处亭子处坐下来休息,二人正欣赏着湖光之色,研芷忽然见到隔着湖对岸似乎是方才那几个人正朝着这里望着,研芷便指与苏沛道:“表哥,湖对面那几人不是方才拦着我们的那几个么?”苏沛起身而望见果然是那几个痞子,顿时大怒道:“岂有此理!我非要教训教训他们不可。”研芷忙拦住道:“表哥何必管他们,我们走我们的就是了。”说罢拉着苏沛往大明寺而去。到了大明寺果然千年古刹寺内松柏林立、建筑宏伟,香火也极其旺盛,二人见过方丈,便去等临栖灵塔。及登上那九层宝塔,南望保障湖,湖水波光粼粼,杨柳郁郁青青,白云平铺天际,南望那扬州城中依稀见得白墙青瓦、雕梁画栋,那市井中车水马龙,果然是登斯楼也心旷神怡。二人缓步下楼,便要回寓处,苏沛于沿路找了一家维扬酒楼,二人坐下慢慢吃着,所上之菜皆是扬州的名菜,二人吃过便回客栈而来。
及到了客栈已经天黑,那天井内仍有戏子轮番登场唱戏。研芷与苏沛二人来到房中坐下来,开着房门看这楼下的戏子唱戏。忽然听见间壁有铮铮琵琶之声,和高亢的歌声,研芷甚是惊愕,便领着苏沛来隔壁一探究竟。原来隔壁这间亦是敞开着门,堂上坐着两个头戴方巾身穿直裰的文人,一人怀抱琵琶高歌而弹,一人坐于旁边击掌附和。二人见研芷与苏沛进来,停下来起身问有何事。研芷拱手上前见过道:“我与哥哥在隔壁听见铮铮琵琶之声和高亢之歌声,甚是惊奇,特来拜会。”那抱琵琶的听罢道:“幸会幸会,不知二位贵姓仙乡?”研芷道:“小女叫王研芷,这是我表哥苏沛,我们因去南京,路过扬州。”那未抱琵琶的听了拍手道:“女状元的才名四海皆闻,不期在此相会,真是幸会幸会。这位也是状元,乃是陕西武功康状元康对山,我二人携游于此,在此际遇实乃幸事也。”研芷与苏沛听了大惊,不想在此遇见康状元,连忙从新见过。康状元听见了也忙放下琵琶对研芷道:“幸会幸会,想我大明竟然有如此女才子,实乃旷世奇才也。这位乃是同乡至交王敬夫,携游扬州又遇女状元,遇此乐事何不痛饮而歌?”苏沛道:“这而今叫作状元会了。”众人都笑了。苏沛下楼叫了酒菜上来,四人各自坐了。康状元捋弦而弹,高亢而歌,琴声铮铮,秦腔空旷。三人击掌而和。弹罢一曲康状元扭过头来对研芷道:“王状元觉得如何?”研芷道:“明公心胸,听此铮铮琵琶可知也。”康海听罢大笑说道:“辞章小技耳,壮夫不为,吾咏歌舞蹈于泉石间已矣,何以小技为哉!”说罢且饮且弹,弹了数曲众人微醺,相约明日同游,各自散去。
到了第二天几人早早起来,相约去东关运河走走。四人坐船沿着护城河而东,到了运河又转而向南。见运河两岸雕梁画栋,莺歌燕舞,一派盛世景象。四人便下船走走,所谓留恋往返也。四人一路步行要去琼花观,此时已是四月艳阳高照,惠风和畅,一路上有说有笑。来到琼花观正门见匾额上写着“蕃釐观”三字,乃是宋朝的建筑。四人进去,见满园都是琼花树,满园的白花,浓香扑鼻,风吹着落花翩翩起舞,四人心旷神怡。来到无双亭上,康海复弹起琵琶来,这次琵琶之声如小桥流水般涓涓细流,正所谓良辰美景奈何天。四人留恋到傍晚方回去。到了客栈王九思告知研芷要与康海二人回陕西去,研芷听说要分分别,想到相会之日遥遥无期,眼泪不禁扑簌簌的往下掉,正所谓多情自古伤离别。三个大男人见了都大笑,齐声安慰研芷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何必悲伤,你我皆天地之蜉蝣罢了。”研芷不胜凄然。
到了第二日,二人果然作别北去,研芷与苏沛坐在楼上看着戏子唱戏。研芷道:“想这康状元,夺魁一场,却寄情于管弦,他因救李梦阳而见刘瑾,为人诟病。刘瑾伏诛,众人官复原职,他却被诬陷为刘瑾党羽而受牵连,想那李梦阳也未必是忘恩负义之人,奈何如此而。”苏沛道:“官场的事岂是你我所能懂的,有无都罢,这康状元寄情管弦并非不是明智之举,做官哪有这样自在些。”研芷听了笑道:“想不到表哥还有如此见地。”
二人正聊得欢,一个胖子夺门而入。二人定眼看时原来是在淮安遇着的那“黄胖子”。那宋有德进来施礼见过道:“二位找的我好苦,我想二位路过扬州,必会停留几日。于是我就满城打听,闻知在这里,便一大早来相邀,还望到小宅一叙。”研芷听罢扭头去里屋把那金柄扇子拿出来,撂在桌子上对那黄胖子道:“扇子你那会去,我们不去。”苏沛起身拿起扇子对研芷道:“这样不妥,人家宋大佬一早登门相邀,不好驳得,坐在这里也闷些,不如我们出去走走。”研芷还是不肯,无奈苏沛硬要拉着她去,研芷遂不情愿的下了楼。三人坐了叫子去往宋大佬官的府宅。
且说这宋有德是徽州人,乃是典型的扬州盐商,在城南运河边上建了府宅。三人下了轿子,研芷见那宋府乃是典型的徽式建筑,府前宽宽的运河视野开阔,在运河旁边正门前立着高大的牌坊,院落四周都是高高的白墙,那错落有致的马头墙,突兀云霄,远接白云,白墙青瓦宛若水墨画,集山水之灵气也,研芷见了很是喜欢。三人踱步进入院内,见院内井然有序,木雕精湛,就连院落内的花花草草也打理得枝繁叶茂。那宋大佬官领着二人进入后堂,拐进一处清幽的小院内,那园中的方中有四五个孩子在伏案读书。宋大佬官对研芷道:“此处是我族中子弟的读书处,今日让他们拜状元为师。”研芷忙道:“不敢不敢”宋大佬官对那些孩子道:“今天我特意请来当今女状元当你们的老师,快点出来磕头拜师。”话音刚落那些孩子哗啦啦的下堂跪到研芷脚下叫老师。研芷扶之不迭,大惊道:“使不得使不得。”宋大佬官道:“姑娘就收下他们吧。”研芷忙道:“荒唐至极,不可侮了“老师”名讳。”宋大佬官再三相请,研芷执意不肯。宋大佬官道:“莫非姑娘看不起我这盐商的行当,怕侮了你的名讳不曾?”研芷忙道:“不是不是,只是我与表哥要到南京去,而今徒称师表,却不尽老师之职,岂不侮了这名讳?”宋大佬官道;“不妨不妨,岂不闻古有一字之师?今天姑娘教他们一片文章,认识几个字足以称师矣。不过给他们立个榜样,督促他们读书罢了。”研芷见他这样说方才应允。于是在堂上教那几个孩纸读了篇文章,认识几个生字。一会到了上午,仆人来请吃饭,原来那宋大老官的堂客已经准备是菜肴。宋大老官请二人道堂上,分宾主坐下。宋大老官道:“这都是徽州的名菜,二位可以品尝品尝。”研芷刀了几筷子,尝了尝也甚是可口。席间宋大佬官道:“做盐商也罢,销售丝绸也罢,都是时来运转,并非一辈子吃香,所以我们徽州人经商之后都喜欢捐资兴学、刻书藏书、修方志、邀讲学、培养子弟读书入仕,这样方能使族中子弟受用一辈子。”研芷听罢着实称赞,对其刮目相看。二人吃过饭有在院中逛了逛就辞别而去。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二人就做船离开扬州。不一会就到了瓜洲渡,隔江远远望见金山寺。于是横渡大江,登临慈寿塔,望长江形胜。不禁想起梁红玉击鼓战金山,宋高宗建炎四年,金兀术率十万金兵,乘数百艘战船,朝镇江杀来,浙西制置使南宋名将韩世忠,驻防镇江,他率八千水师,负责阻击金兵,夫人梁红玉与韩世忠决定利用有利地势,将敌诱之黄天荡,然后围而歼之。为鼓舞士气,梁红玉在金山妙高台上,为将士们击鼓助威,这一仗韩世忠大破金兵,金兀术损失惨重,败北而去。
又往东前去北固山,登上北固亭,遥想当年稼轩把吴钩看了,无人会登临意。不禁反复吟咏起稼轩的那首《永遇乐》来: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二人在亭上逗留的一会便乘船沿着扬子江溯流而上,前往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