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门进来的好在是什么都不太懂陈小佳,可陈小佳身后赫然站着朱文泉和吴妈。
陈小佳:“师父,他们好像是找你的。”
朱育才尴尬万分,以至陈小佳说什么都没在意,只随口“啊”应了一声。整理好衣领,请朱文泉和吴妈二人进屋,拉过二张椅子请二人坐下。
朱文泉显然也看见了刚才不雅一幕,一脸坏笑。刚踏入门,屁股还挨到竹椅上,嘴巴就唱起了当地的山歌:“山下的阿妹知不知?哥哥夜夜好孤凄。哥处山高被子薄,碾转反则难天明。呵、呵?嘿嘿。”这词不像词、歌不像歌的,听着就像有胃病的人吃了酸菜似的——顶心顶肺。
朱育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从水缸里盛了碗涼水递了过去。朱文泉又唱道:“饮哥一碗山泉水,胜似蜂蜜含在嘴。阿哥……”
朱育才佯怒:“你喝不喝?就你废话多,口水多过茶。”朱文泉不以为意,哈哈大笑。
朱育才:“吴妈,我这叔像个傻疯子,有点疯疯癫癫的,不理他!您累坏了吧?”
吴妈微笑道:“也不怎么累,就是饿得很,有没吃的?”
佛岗到韶关,几百里的路程,靠两条腿走了一个来回,非一二日能到达。那年月莫说汽车,就连牛车、马车也不多二架。风餐露宿不必说,沿途多见从广州、番禺、顺德、中山、新会、开平等地“走日本”的逃难人群。这些人群里拖儿带女极多,卖儿送女的不在话下,年轻女子想找个人家安身也困难!逃难人群留下的饿蜉、病尸丢弃路旁荒野的比比皆是。若不是与黄仁贤一起,吴妈肯定给吓得够呛。
朱育才道:“不知伙房准备好了没有。玉婉去看看,告诉强叔:来了两位客人,多准备两份饭菜。”
玉婉听见吩咐,只好装成大大方方样子从房间里出来,和吴妈、文泉笑笑,算是打过招呼出门而去。
吴妈:“好漂亮的女孩!谁家丫头?”
朱文泉:“没见过?前些天就是他们一起送你女儿一起到这里来的。”
吴妈摇摇头。吴妈衣服脏乱,一脸疲惫,头上发髻松散。不用说这次去找省委,路上吃了不少苦。
吴妈:“省委去年遭国民党破坏后,现在已基本恢复。这次给了三点口头指示:一是:各组织已按原指示暂时停止活动的,尽快恢复活动,除继续做好勤学习、勤工作、勤交友的三勤工作。有条件的地方,应发展、壮大武装力量。二:停止打土豪分田地的活动,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同抗日。但如果反动派要搞摩擦,则坚决进行与之斗争。三:等待通知,省委会尽快派来新的********来主持工作。”
抗命自救队是没经请示而成立的,朱育才一直担心上级有什么想法,听吴妈这么一说,心中的石头落下地:“嗯,这就好!对了,黄仁贤黄二哥呢?”
朱文泉:“他放心不下家里,今早分手回水头了!只好由我带吴妈上来。”
朱育才:“黄仁贤现在就回家,安全么?”
朱文泉:“我和吴大姐也劝过他,可他一定要回去,他说会注意安全。”
吴妈东瞧西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用猜她是在找刘凤珠。朱育才道:“吴妈,现在凤珠好多了,能起床走动,喝过水我带你去看看。”吴妈:“好啊,这几天老是挂着这事。儿女心头肉,你不会笑我吧?”
朱育才:“怎么会?”三人一起向刘凤珠住处走去。
刘凤珠每天都吃一碗中草药,虽说没痊愈,可也好了七八成。此时,在屋里正坐床上,正跟桂枝她们几位姑娘学讲本地方言。什么吃饭得说“食饭”,吃稀饭叫“食粥”,喝水叫“饮水”……。刘凤珠发音不准,逗得一帮女孩子叽叽咯咯笑个不停。
母女相见抱着就哭。也怪不得,劫后重逢,谁没个七情六欲?尔后,二人竟哭得泪一把,涕一把。一次,吴妈捏着鼻水往后一撒,也不知撒在谁的身上。
桂枝几人散了。桂枝擦过朱育才身边,脸显红晕对朱育才道:“才哥,我爸问你几时有空,有话要和你说。”
朱育才:“有空我去找他。”
朱育才见不得人哭,借口去伙房看看,转身便走。
朱文泉:“你去哪?怎不领我到你们的山寨转转?”
朱育才:“走啊,我们先去伙房看看。”二人转过身,听得刘凤珠似嗔似娇道:“都是朱育才不好,硬要人家吃很多饭,又得喝药,却还不让人家起床走动。妈,我是不是胖了很多?”
吴妈道:“傻丫头,人家这是为了你好。”
这话,朱文泉也听真切,歪侧头、乜斜眼睛瞄着朱育才:“惨了!惨了!你摊上大事了!”朱育才心中一紧:“怎么?吴妈和你说什么了?省委批我了?”
朱文泉:“省委有没批你,我哪知?我只知你大祸临头了!快去烧香拜神吧。”
朱育才:“什么祸?”看唬得朱育才脸变了色,朱文泉忍不住笑道:“红颜祸水三女争一夫!”
这欠揍的同宗小叔,为人师表的教书匠,竟也会整蛊人?朱育才:“切!哪来三女争一夫?净胡说。”
朱文泉意为陈玉婉、陈桂兰、刘凤珠同时恋上了朱育才,道:“不是吗?上次回家,好家伙一下子就带了二人,现在又緾上一个。”
朱育才:“哪有的事?上次其中一位姑娘是名花有主的。呶,就是李青山那家伙的老婆。大年初一办的婚礼。你呀,来得不巧,早来几天还能搓上一顿。”朱育才心里暗想:“桂枝这丫头这段时间见到我,为何脸上总是红红的?!”
朱文泉:“怎不传只信鸽来,早知道就来蹭顿酒喝。”
朱育才侃道:“嘴馋了?带了贺礼没有?要有的话今晚让他补请。嘿嘿。我看你身上恐怕翻不出几个铜钱。”
朱文泉:“喜酒哪有补请的?喝酒就不必了,吃了一个很久的稀粥,你看裤子都变宽了。要是来碗干饭,就知足了。”
朱育才:“今晚你就放松肚皮吃,我刚从遥田挑了五石大米回来。”朱文泉疑道:“四乡八圩都无米卖,你能弄这么多米回来,别是蒙我吧?”
朱育才得意道:“你不信?到伙房里你就看见。还不用钱买的!”
朱文泉不解:“什么伙房?你这有伙房?要伙房干做什么?”
朱育才笑道:“哈哈,教书匠原来有也不识的字。没想到吧?我们这里成立了‘抗命自救队’!没伙房大家去哪吃饭?”
朱文泉:“呵呵,乳臭未干的小侄仔,长本事了,倒是不可小觑。带我去看看。”
朱育才:“没问题,我让你心服口服,别让你总在心里老怀疑我又偷又抢又讹又骗的。回家时让你带上一升半斗回去,别让你家里山下的‘妹子’饿得够呛。”
朱文泉哈哈笑:“带就不用了,我可不敢贪心,做人哪,有了贪念就坏事。”两人说说笑笑朝伙房走去。
陈秀强家原来用作自救队的厨房。开饭时,二十多号人进进出出,显得十分拥挤。今日,李青山没有跟着去遥田,百无聊奈中想起朱育才前几天的设想,便找齐在家队员找了个靠着山坡的一处草坪,搭建了间茅寮。又抬来几块黄蜡石,上面架上铁锅,组成了炉灶。再砍了几棵松树,打下木桩扎了竹排做成櫈子台子,就成了八面来风的简易的饭堂。
陈秀强有煮大锅饭的技术,为人也正直。朱育才考察了几次,便由他负责伙房工作。在谷米如金的年代,伙房的岗位比现在的出纳重要多了。要说国人说话就是水评高。同一件事,可以用很多不同的形容词来表达。比如:测试便是测试,却又能说成考察;**说成是****妇女,后又改成“失足女”,失足女好像还是不好听,又起个时髦的名称“性工作者”;嫖妓说是****;防偷、防贼和防盗本没太大的区别,现在有人发明新的说法——叫防损。社会进步,呵呵!
废话少说。朱育才、朱文泉来到茅寮见陈秀强还在挑水洗菜,打过招呼,便找个盆子帮着洗当地很普通的芥菜。茅寮里聚来了村里头五、六个小孩,这些十来岁的小家伙挤在一起,就盯着那飘着饭香的大铁锅一动不动,生怕那口铁锅凭空消失一般,凭陈秀强怎样哄、劝,甚至赶都不走。说句不好听的,就像夏天的一群苍蝇贴在饭桌上,这边挥挥手,它们飞到那一边,那边赶一赶,它们又飞到另一头。陈秀强无可奈何摇摇头,洗净一只瓦砵,从木盆里勺满粥水道:“喂,你们要听话,吓?一人喝一口,喝完就回家去。唉,我这是违犯纪律了。”
此事恰好给从村外查哨回来的李青山见个正着。李青山道:“强叔,粥水是给队员们充饥的,你没见很多队员每餐都要喝上一大盘的粥水么?”陈秀强:“我知,他们也是实在饿了。”李青山:“谁叫他们父母不参加我们自救队?队员们也吃不饱,就不怕他们意见?”陈秀强默不做声。
朱育才刚好洗完菜,就着长褂衣脚擦干手,朝李青山点点手指,对小孩高声道:“你们都回家去,每人拿一只瓦砵来,叫陈伯伯分一份饭给你们。”那些屁孩们一听,比前段时间过年还要高兴,挥着双手,口里“啊”着,作鸟散状跑回家去了。
李青山气鼓鼓的不知生什么闷气。李青山原本长得有点异相,此时脸无笑意,模样吓人。见到朱文泉,站在远处打个招呼:“朱先生来了?”转身就想走。
朱育才喊道:“喂,到哪去?见到先生来了,也不陪坐一下?刚刚做新郞,媒人就撇一旁?”
李青山没好气道:“恶汉先告状,贼子先投人!我撇你?还是你撇了我?!就几天的工夫就把老子扔在一边。”
朱育才不明所以:“我怎么扔你了?”
李青山:“你今天去遥田了是也不是?”
朱育才:“是啊。怎的啦?”
李山竖起大母指,唷道:“你是头、是大哥、是大王,了不起了!你去哪里不和我商量,没关系!不商量就不商量呗,告诉一声死不了人吧?还一大早,偷偷摸摸的就下了山,怎的就撇开我?怕我象狗皮膏药粘着你不成?别人问得我口哑哑的,脸皮都剥尽了!哼!”
原来是为这事。朱育才大笑:“哈哈,酸山楂子,才做新郎就长脾气,就称起‘老子’来了!三更半夜时,你俩人正在……这个……那个……嘿、嘿,谁好意思去吵你?”
李青山:“看看,朱先生你看看,这家伙就没安好心!早知这样,还婚不结也就罢了!”
朱育才转过身对着朱文泉道:“小叔,你来评评,有的人真是莫名其妙。吃了别人种的甜瓜,还嫌别人种的不够大。现在这世道好人难做,做好人难啊!难怪有人说不做纤夫不作保,不做媒人三代好!小叔啊,以后你要是不教书了,千万千万别去做那什么媒人公呀、媒人婆的!若是非得作媒拉纤,只能给我一个人做,我这人毛病是很多,不过有一点好,知恩图报决不会过桥抽板!”
李青山:“我个呸!我是过桥抽板的人么?是你给我作的媒么?我的开始是人家主动……”李青山连忙捂住嘴“马马的,又上当!你和玉婉不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