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在一处浅山洞中扎下营，堆起一小堆火。
李在距火堆最近的地方躺着，裤子用一个空的罐头盒烧了些热水。
“不嫌弃就喝点儿吧。”裤子说。
李顺从的接过烧的灼热的铁盒，喝了一点。
“刚煮沸没多久……”裤子提醒道。
李笑了笑。
“现在全身都没块不疼的地方，哪还顾得上这个。”
他在身上摸了摸，拿出那个装着大烟膏的小包包。
裤子站起来打算走开。
“少吃点……”他说。
机器人正抱着膝盖坐在火堆的另一边，火光映着它明亮的眼睛，不知它在想些什么。
杰一路跟了过来，但现在不在山洞中，他大概正守在山洞口，想着自己的心事。
看到李吃了些大烟膏之后翻了个身开始睡觉，裤子叹了口气走出山洞。
山洞外明月高悬，照的能看到丛林的影子。草丛间飘着几个闪动的淡黄色光点，每当有风吹动草丛，它们就躲藏于草叶间，当四周安静下来，它们才会慢慢出现。那是栖息于阴暗草丛间的萤火虫，挂着灯笼的捕猎者，但它们的猎物通常只是指甲大小的蜗牛。
杰就坐在山洞入口旁的草丛中，那把杀了费明的狙击步枪放在手边，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星空。
裤子在他身边坐下。
“枪还愿意用不……”
裤子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很沉重。
“你在说费明那件事吗，”杰说，“其实我并不喜欢他，做任务的时候他总想着自己，从没在乎过我和唐许，他只不过把我们两个当做可用的工具……”
“就像是两把枪，费明需要一把能够冲在最前面的冲锋步枪，为他开辟道路，吸收火力，”杰抚摸着躺在草地上的狙击步枪，“还需要一把能够保护他身后的狙击步枪，为他处理所有棘手的事情，清理不喜欢的垃圾。这两把枪随时都可以丢掉，他们并非不可替换，如果有一天没用了，就会被遗弃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你知道吗，”杰说，“唐许并不是第一个，在他之前我还曾有过两个过命的好兄弟，但他们都被卖掉了，换来费明活着回来……”
“看着自己的搭档每过一段时间就换一个，那感觉可真不是滋味，尤其是知道自己也不是第一个的时候……”
“不过现在好了，费明不在了，我也多多少少得了那么点自由，”杰舒展了下身子，“我不是在为这件事烦恼……”
听到杰这么说，裤子已经明白，也能猜出他在想些什么事情。
杰深呼吸一口，像是为自己鼓了鼓劲。
“裤子哥，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他问。
裤子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这小子个头一米七左右，身子板硬朗，打起架来不含糊，模样也说得过去，算是不错的了。
“挺好嘛……”
“那么，如果我爱上了你妹妹，想要娶她，你会同意吗？”
虽然明知道杰这家伙会问这个问题，但真的听他说出口来，裤子还是吃了一惊，一时间想不出怎么回答。
杰这小子倒是真性情，才过了这么几天，就沦陷到这种地步。感情这东西还真是神奇，真不知他到底看上机器人哪一点，是因为机器人的长相，虽然机器人的外表的确看起来不错，还是因为机器人的性格，虽然机器人的脾气也挺好……
但他么的这是一台机器呀，它的外壳做的再怎么漂亮，都不过是某种聚合材料构成的一层皮，戳破这层皮就能看到里面属于机器人的机械体。它的性格，它的思想，都产生于它机械的脑子中，是从生产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由一个个电路板组装而成的东西，这样人造的东西可信吗，可以用来被爱吗，可以结婚吗……
裤子看着杰在黑暗中反射着月光的眼睛，不知该怎么回答他。难道要说这他么的就是个机器人，想娶几个兄弟我就给你弄来几个，还是说这就是一台自己会动的玩具，你喜欢这么一个玩意儿也太可笑了……
说不出口，怎么都说不出口。
“呃……这毕竟是我妹妹自己的事情，我替它做不了主，”裤子说，“不如我把它叫来，你自己问它好了。”
“是吗……这倒有点儿……”杰扭扭捏捏的说。
还没等他说什么，裤子就喊道：“妹妹，你出来！”
随后他悄声对杰说：“事情的发展和你想象的有些出入，待会儿不管发什么你都不要太过惊讶才好……”
“什么……发生什么？”杰有些摸不清头脑。
但月光下的洞口，长发上泛着银光的机器人已经走了出来。
“快去快去。”裤子催促杰快走。
于是杰站起身来，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的关系，他的步伐都开始不稳了。
“怎么了，爸爸。”机器人问。
“杰有话要对你说，你要一五一十的告诉他。”裤子交代道。
“330明白了。”
裤子坐在原地不动，看着远处月光洒下密林，树叶上反射的银光如同冬日大雪过后树叶上的皑皑白雪，高悬的圆月时不时的被一片云彩遮住脸，一只落单的鸟在月亮上飞过，衬出它黑色的掠影。这个世界总是充满戏剧性，不可能所有的东西都照着计划发生，但偏偏还是要有计划，当计划中最期望发生的东西没有发生的时候，该是多么绝望……
希望待会儿杰那小子不要哭出来才好。
裤子能听到背后的声音。
“呃……其实……”杰的声音，“……的确有些事情想问你。”
“其实我……”
杰说的话卡壳了，这些话要说出口不知要多大勇气。
“……我喜欢你。”杰终于说了出口。
“哦？”机器人的声音。
“不，我爱你……”杰强调的又说了一遍。
冷场了，身后的两人都不再说话。
裤子坐在地上全身感觉到发冷的时候，机器人又开始说话。
“330不配得到你的爱。”
“什么？”杰感到迷惑不解。
“330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330是一个机器人，330这个数字是生产编号……”
“机器？”杰问，“……机器人是什么……什么是机器人？”
他已经在胡言乱语了，这个可怜的孩子现在都不肯相信。裤子已经看不下去了。
“还没听明白吗，”裤子对着月亮说，“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骗了你了，我根本就没有妹妹，它是从地下挖出来的……”
“切开它的表皮不会流血，也不会疼，在它的后颈上有一处数据接口，”裤子说，“证明给杰看……”
裤子听到轻声的像是胶带撕开的声音，显然机器人给杰看过了。
“你之前就没猜出来吗，你没看到它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每天吃着辐射头发还不会掉吗，你没看到这么毒的太阳，它怎么晒都晒不黑吗，你看到过它吃任何东西喝过水吗，”裤子说，“你他么就是傻，就算看不出她是台机器人，也该看出它有多不对劲，你就不会用脑子想想……”
身后一阵沉默，杰想必已经傻掉了。这个时候正应该让他清醒过来。
“还没听明白吗，要娶媳妇就找个有血有肉的，会生孩子会做饭的，在这儿你已经没希望了，和一个铁疙瘩走到一块就是扯淡，别在这儿犯傻了行不，这台机器是用来卖的，再过半个月就要拆成一块一块的零件全都换成钱了，”裤子这么说着，自己也为杰感到悲哀，“我要是你，就赶紧把这茬事儿给忘了，在聚集区找个活生生的老婆，就算长得丑点，长得黑点，没有头发都没关系，只要够勤快就行。你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别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听着心烦……”
背后传来声音，虽然裤子没看到，但能猜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之后想说的话一下子全忘了，他张着嘴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小子……这小子简直是疯了！
在愕然中，裤子的脑子震得一片空白，他缓缓把头转了过去，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一个是长发飘飘的小个子，它千万缕蛋白质化纤制的发丝映着皎洁的月光，而另一个个头高了不少，正把这银河般的发丝捧在怀里。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
杰肩膀一抽一抽的哭着，把机器人娇小的身躯抱在怀里，机器人的长发簇拥在他怀中，他哭的像是一个找到妈妈的孩子。而机器人茫然的被他抱着，好像一时间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裤子隐隐的猜到了什么，但不管再怎么说，这个想法都太疯狂了。裤子看着这一幕一句话都没说，这个时候破坏气氛什么的有点傻。
“怎么会没猜出来呢，怎么会呢，”杰说，“在你落水后，我把你救上来的时候我就发觉了，你没显出溺水的症状，甚至不需要呼吸……我一切都明白。”
“我还以为知道这些之后自己就会离开你了，但在你不想理我的时候，我的心还是疼的快要裂开，”杰说，“我还真是个傻子，明明知道再这样下去根本不会有结果，偏偏就是舍不得离开……”
“现在已经太晚了，我已经深陷进去……就算知道你是台机器我也不在乎……”
裤子沉默的看着这一幕，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冲动，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脑子一热就敢把所有的东西都抛开，感情在他们看来就像是支撑着这个世界的支柱，仿佛没有了感情整个世界都会崩塌……但当他们老了，也许会发现构成这个世界的是某种更加牢固的东西，感情只不过是框架上的附庸体，即使没有了，一切都照样转。所以说年轻真的好哇。
山洞中的火堆烧成木炭，靠火红的木炭发出的一点热量，裤子察看了下李，没想到李刚好醒了。
“真冷啊。”李说着打了个哆嗦。但外面并不冷，山洞中有火堆应该暖和才对。
机器人正坐在裤子旁边，杰隔着火堆坐在另一边，两个小家伙都沉默着不说话，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往火堆边上挪挪好了……”裤子说。
机器人走了过来。
“让330来好了……”说完它抱着李的手，躺到李怀中。
起初李还有些拘束，并不敢抱着机器人，但很快他便感觉到了。
“好暖和……”他说。
“330的动力机可以转为发热运行，能够提供一定的温度。”机器人说。
这时，李惬意的抱着机器人紧了紧。
“这感觉可真奇怪，”李说，“就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李这么说，裤子从没去过他家，也不知道他住哪里，甚至连他的家里是一间雨棚还是砖房都不知道。他想起来什么了，他有个妹妹吗？根本无从知晓。
燃烧的炭火上渐渐覆盖上一层灰烬，山洞陷入黑暗中。明天会怎样呢，还有三十公里的路要走，李能不能撑到旅馆，杰这小子和机器人之间关系这么复杂，如果打算卖掉机器人杰这小子会不会当场翻脸……都不能猜测出来，只能等时间给出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