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老夫决不会看走眼,你就是那万中无一的天命之人,还是听老夫的话,跟老夫走一遭吧……”一个穿着破烂道袍,脸上一片油腻的花白胡子老道,正抓着一个小孩的手,嘴中说个不停。
那小孩挣的满脸通红,却又挣脱不开老道那干瘦的手,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你…你给我放开!你再不放开,我…我喊人啦!”
那老道眉头一跳,神色不动。这儿是荒僻的村头小路,他笃定这会儿一定没人会经过这里,任是慢悠悠的说道:“啊呀呀,少年郎,我这可是一番好意,你要知道,老夫我云游四海多年,从不收徒,好不容易遇到你这么个有缘之人,你说你咋忒不懂事……”
那老道突然口气一变,温和的说道:“当然,你硬要拒绝这份缘分,我也是没办法的,毕竟两情若不能相悦……额额,咳,少年郎,其实我跟你怀中的那串糖葫芦也挺有缘的,你要是……”
那小孩此时哪还能不明白这老道的想法,哭着从怀中抽出一串冰糖葫芦,递给老道,老道嘿嘿一笑,接过冰糖葫芦,便松开了一直抓着小孩的手。那小孩一得脱手,立刻哇哇大哭着跑开了。
老道眉开眼笑的咬了口糖葫芦,夸张地大嚼着,又把左手往胸前一擦,负到身后,右手拿着糖葫芦,信步走开了。
走了不多时,一串糖葫芦便吃完了,老道把签子随手一扔,两手负在身后,微抬着头,嘴里哼着不知名地调调,走的愈发快活了。
突然,后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老道疑惑地回头一看,只见是一大批手拿锄头扁担的乡农,领头的一个汉子手指老道大喊一声:“就是他,就是那老道抢我小儿的糖葫芦!”
老道吓得浑身一哆嗦,哇呀呀怪叫一声,撒开两腿便往前飞奔。那后面的乡农紧追不舍,可没料到老道越跑越快,眼看着便是追不上了,就在这时,老道脚嗑到一颗石头,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后面的农民立马追了上来,二话不说拿起锄头扁担便是一通乱打,老道双手抱头,在地上躬成一个虾米,嘴上讨饶着:“啊呀呀,别打啦,别打啦…我…我赔你们,我陪你们银子…哎呦…求求你们…哎呦别打啦……再打出人命啦…”
“好了好了”,带头的那个汉子挥挥手制止住了人们,他上前一步,又踹了老道一脚,喝道:“老不死的,你干嘛抢我儿子糖葫芦!”
老道哎呦哎呦不停叫唤着,他偷着瞧了一眼那汉子,有气无力的说道:“误会,都是误会,我…我这不跟令郎开玩笑呢嘛。”
那汉子又踹了老道一脚,又激起一声哎呦,骂道:“少他娘扯淡,你抢我儿子糖葫芦,说,该怎么赔。”
老道苦着脸,连声说着“我赔你银子”,从油腻的衣袖里摸索了好一会,摸出两枚铜钱来,颤颤巍巍地递给那汉子,那汉子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两枚同是油腻腻的铜钱,犹豫了一会,还是伸手夺过了铜钱,有心想上来再搜搜,看了看老道油腻的衣袖,皱起眉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用力的往地上淬了口唾沫,骂道:“妈的,算我倒霉。走走走…”
说完便带着那群乡农离开了,一路走又一路骂着。那老道仍伏在地上,瞧着那群人已远远走开了,嘿嘿一笑,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拍拍衣服。一不小心又碰到了刚才大腿上被踢到的那块,哎呦一声痛呼,叹一口气,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了。
走了几里地,远远的看见一间破庙,老道乐了起来,加快了速度,一步步拐进庙里。这间破庙两边漏风,屋顶也开了个口,地上却并无多少灰土,正中有个腿了色的仙人像。老道踱到一根柱子下,毫不在意地一屁股坐了下去,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揉着大腿又开始哼起那不知名的调调。
如此地过了一个时辰,天色转黑,老道正哼着歌闭目养神,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老道一惊,扶着柱子站起来,望向门口。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了门口,只见进来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浆洗的干干净净的粗步白衫,眉清目秀,手上端着几个纸包。
少年也没料到破庙里有人,吃惊的看着老道,一时呆在了那里。老道却是松了口气,又扶着柱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少年打量了会老道,定下了心,决心不去理会他,自顾自地走到仙人像前,把纸包放在供桌上,又从像后找出一个干净的小凳子,打开纸包,里面竟都是满当当的饭菜。少年随即抽出包在纸包里的筷子,大吃起来。那老道眼巴巴看着少年吃饭,“咕咚”咽下了口唾沫。
老道终是忍不住了,试探着打招呼:“诶,诶,小伙子。”
少年停下了筷子,疑惑地看着老道,老道又咽了口唾沫,问道:“那个,小伙子,你吃的啥啊?”少年听了,看了看自己的饭菜,微微侧过身来,展示给老道看。只见桌上放着三个纸包,一个纸包里是米饭,另外两个纸包全是豆腐青菜。老道有些失望,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小伙子,你看老头子我一把年纪了,都饿了一天了,这肚子里啊……”
少年听了,未做犹豫,将饭菜重新包上,全拿给了老道,又找出一双干净筷子递给老道。老道连声笑着,也不说谢,接过筷子径自吃了起来。老道吃相极差,速度却是极快,不一会便吃完了整整三个纸包,他满足的哼了一声,将筷子一扔,靠在柱子上摸着肚皮,又闭上眼睛哼起歌来。
少年皱了皱眉头,把老道扔的筷子又捡了起来,又拿起三个纸包,走出庙外扔了,回到庙里,往仙人像后拖出个灰色棉垫,掸掸上面的尘土,躺了上去。老道睁开眼,看看少年身下的垫子,又摸摸自己后边的柱子,眼珠一转,低声轻呼着:“哎呦,这硬木头,硌的老头子我的背啊,是一阵阵的疼啊,可怜我老头一把年纪…”
少年听了,坐起来,看了眼老道油腻的道袍,想了一想,重重呼出口气,站起走到他身旁,拍拍老道的肩膀,指了指自己的垫子。
老道嘿嘿一笑,麻利的起身,走到垫子前倒了下去,又在垫子上扭了扭身子,那灰色的垫子马上颜色深了几分,少年看在眼里,轻轻叹息了一声。
老道长长舒展了一下身子,侧过身来,一只手撑起头来,打量着少年。粗看这少年并无甚稀奇,只是越瞧这少年的眉眼越觉得舒坦,像是有清风迎面拂来。
老道的眼睛里有几丝开心与赞赏,又想起来什么,问道:“诶,小伙子,我说你是不是哑巴,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少年看了看老道,开口说道:“我不是哑巴。”
“不是哑巴,你刚才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我刚才为什么要说话?”少年疑惑的说道。
老道一乐,笑道有意思,又问少年谁家小孩。
“我不是谁家的小孩,我是孤儿。”少年的眉眼有一抹忧虑。
“孤儿啊。”老道却是越听越开心。他坐了起来,整整自己的道袍,只是那道袍毕竟太过污秽,怎么整还是一幅邋遢样子。老道也是毫不在意,咳了几声,突然提高声音,用一种与他此时形象完全不符的严肃声音说道:“少年郎,你可知道我是谁。”
少年一惊:“你…你是谁?”
老道哈哈一笑:“我乃天一宗一品长老,道号之方,现云游四海体悟红尘,少年郎,遇见我是你的缘分啊!”
少年眼有失望,天一宗他是知道的,道门第一大宗,受万民敬仰,由此可见老道估计是在吹牛皮了。
“诶,我说你叹什么气啊,我真的是天一宗长老,你看你看,我长老令都还在这呢。”老道看着少年的反应有些慌了,忙从身上摸出个牌子,献宝似的递给少年看。
少年却是连看牌子的兴趣都没有,他看着老道,说道:“下午抢小宝糖葫芦的人就是你吧。”
“额,”老道有些虚了,“那…那都是误会,我可真是天一宗长老啊,你…你信我啊。”
老道看着少年怀疑的眼光不减反增,开始急了:“我真是天一宗…唉我说我怎么说你才信啊,你一小伙子才多大怎么就这么疑神疑鬼……唉我你丫的…妈的,看老子给你露一手。”
老道说完,便从怀里掏出把小剑,口中咒语念个不停,然后松开小剑,只见那小剑竟自己悬在了空中,随着老道的指挥上下飞舞。少年一惊,一时竟是看呆了。那老道看在眼里,越发得意了,口中一声“去”,小剑“呼”的破空而去,飞往庙外,少年追出去看,那小剑又飞回来,极快的停在老道身前。老道得意的一笑,拿起小剑,用剑尖剔了剔牙,看着少年脸色有些不善,又悻悻的收了起来。
“咳咳,看见了没。”老道得意的胡子都要竖起来了,“这还不是最厉害的,来来小伙子你过来…”
少年呆呆地走过来,老道一把抓起他的右手,嘴中念念有词。少年此时心境骇然,便忽略了老道手上的油腻。
“嗯…小伙子你叫什么…”老道眯着眼睛说道。
“我…我叫许诺。”
“哦…许诺啊…嗯,我算一算啊。”老道摇头晃脑的说道,“啊呀呀,许诺啊,你这人可了不得啊!”
少年一愣,他此时已经完全相信老道是天一宗的什么长老了,赶忙问道:“大…大师,怎么个了不得了?”
“你这辈子啊,有三个老婆,”老道还在摇头晃脑,忽然全身一震,眼中有光芒一闪而过,他看了看小许诺,语气中带着一种莫名的沧桑,像是有故人从万古前而来,“一个是至亲,一个至爱,一个至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