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人间,犹如一只巨大的黑手,抓住了整个苍穹。
天空灰蒙蒙的,连星星都看不见,只隐约能看见一轮上弦月清冷如钩。
距离那场关于封士与画皮师的大战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日,但空气中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息残留,半半楼二楼被封士们征用的包间内还堆放着不少或摊开或紧闭的檀木盒子,里面盛着一张张美人皮,从绝世妖姬到清秀佳人。
昨日夜里,以楼潇潇为饵,楼诚以及一众赶来支援的封士与那闻讯赶来意欲取皮的白泽面具的画皮师就在这半半楼血战到了天亮。
朝廷鹰犬,捕人如围猎。
最后,那戴檀木面具的画皮师终于还是因为寡不敌众,身披数十道狰狞伤口,力竭而亡。
如今,大厅里的血迹虽已洗刷干净,但门窗桌椅却依旧破碎不堪。
楼潇潇脖子上受了伤,此刻缠了一圈白色的纱布,正倚在楼梯口,看着老管事带着小厮收拾残局。
晌午一过,被害女子的家人就陆续由官府的人带着来认领自家女儿的美人皮。
于是,这才发现,被害的美人不光只有镇上的,还有些周边的。只不过,当地官府怕事情闹大,草草结案了事。
自家好端端的女儿,辛辛苦苦养到嫁人的年纪,出落的如花似玉,就这么没了,只剩下一张皮,家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哭喊声从晌午开始就没断过,因此不要说觉得晦气没人来吃饭喝酒,就连住店的人都不堪其扰纷纷离开。此刻,半半楼里真正住着的,就只剩下白若梨和媚娘师徒二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哭喊声越发的哀婉凄厉。
白若梨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事被自己忽略了,所幸起身下了楼,坐在大厅的角落里喝茶。
“天杀的啊!我可怜的女儿啊!我如花似玉的女儿啊!该死的杀千刀的混蛋,不得好死啊!”楼上响起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凄厉而且哀伤。
“这还没完没了了!”楼潇潇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颇有些不耐烦的意味。
白若梨抬头去看,正好看见楼潇潇皱着好看的眉、半眯着美丽的眼,竟然不自觉地散发出了几分武人的戾气。
楼潇潇伸手揉了揉额角,指着那群小厮吩咐道,“这些破烂还修什么?统统给我劈成柴,说不定还能有点用处!”
小厮们面面相觑,倒是老管事最先回过神来,扯着嗓子吼道,“愣着干什么?没听到东家的吩咐吗?还不快去做!”
众人这才着手将打烂的房门桌椅往后院抬去。
其实,楼潇潇这是在迁怒。所有人都看的清楚明白,可是老管事和小厮们只是做工的人,哪里敢同东家争辩顶嘴?给人家做工的人,辛苦不说,还多有不易,又怎么会得罪雇主呢!
更何况,楼潇潇这人的声音十分娇媚,人也柔柔弱弱的,就好像大声同她说话都是种亵渎。
似乎是发现了白若梨的注视,楼潇潇莲步挪过来,坐在白若梨对面,自顾自打开了话匣子,“这些人也真是烦的紧,害得我失了不少的生意。若不是顾及着他们刚刚失去了女儿,我还真想拎着扫把把他们统统赶出去!”
白若梨满头黑线,不知如何接话。
楼潇潇又说,“我这话说的,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残忍、特没人情味?”
还没等白若梨接话,楼潇潇又说,“我往常常说阿诚杀戮过重,其实父亲在世时也常常如此说我。母亲在我和阿诚年幼时便去了,那时父亲还在边疆征战。阿诚和我也被寄养在军营附近的小村庄上,我那时正是爱玩的年纪,每每总会跑到军营里去胡闹。兵将都知道我年幼丧母,只要不太过分,也就不忍心责备于我,甚至还会教我些拳脚功夫。可以说,我是在军营里长大的。”
“虽然没有大规模的战争,但却也是摩擦不断。我连日里见过的死伤之人,恐怕比一般女子一辈子杀过的鸡鸭还要多。一开始还会不适应,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反倒觉得生死都是无所谓的事情。”楼潇潇继续说道,“我上过一次战场,就是最后的那一战。背着我父亲,跟着一位将军伯伯,做他的副将。”
“你上过战场?竟然瞒过了你父亲?”白若梨大惊,很难想象楼潇潇这样的女子在战场上是怎样的存在。
楼潇潇却潇洒一笑,坦言道,“那位伯伯的副将早已战死,他只是说重新提拔了一位副将,父亲急着部署大战连问都没有问一句,也是那位伯伯为人稳重,父亲才如此放心他,给了我机会。”
“你在战场上,是怎样的呢?”白若梨好奇不已。
“怎样?”楼潇潇半阖了眼,好像陷入了亘久的回忆,就连面部表情都严肃了几分,说出的话却温柔到了极致,“还能怎样,战场上可没有男女之分。”
“然后呢?你杀人了吗?”
“是啊,我不杀他们,难道等着他们来杀我吗?”楼潇潇眨了眨眼,笑着反问道,就像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
白若梨默然。
楼潇潇又接着说道,“人的生命,其实比动物的还要脆弱!动物若是在深山老林里躲好了,说不得还能多活个十年八年的。可是人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想要自己活着,活的更好,总免不了要去伤害旁的什么人。可是那些人有什么错?他们也是身不由己!杀人的是身不由己,被杀的也是身不由己,你是身不由己,我也是身不由己!”
白若梨再度无言以对。她不得不承认,楼潇潇年纪轻轻,看待世事的态度却是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也比不上的!
“花夫人,不知道为什么,你和我明明才认识不久,我却觉得你特别特别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