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梨刚欲开口,却被打断。
打断她的声音是个女子,尾音拖长,娇媚无比,她说,“红菱,来者是客,你怎可如此无礼?”
“是,小姐!”叫红菱的小丫头冲着白若梨吐了吐舌头,嘴上却是恭敬地答道。
白若梨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女子背对着包间的门立在桌边。只那一抹背影,便胜过人间美景无数,仿佛从六朝烟水中捞出来的一片剪影,笔墨难画其风流一笑。
那女子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竟是下了楼来,后面还跟着那圆脸总角叫红菱的小丫头。
她从楼梯迤逦而下,只着一身柳色轻罗广袖衣,袖摆揉进了竹叶青,飘飘荡荡有弱柳扶风之姿。墨发三千仅以一条雪色丝绦挽就,但即便是如此清淡素雅的打扮,她依旧穿出了一股子艳色。
那女子,其色极艳,其态极媚,纵京都行首也不及她三分颜色。
白若梨不禁一惊。
察觉到白若梨目光中的惊艳,那女子也不讥讽嘲笑,只盈盈行了一礼,浅笑道,“奴家是这半半楼的东家,楼潇潇,潇潇雨歇的潇潇。”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好像连同她大声说话都是一种亵渎,可她偏偏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偏偏还取了个这样热血的名字。
听说她姓楼,白若梨突然想起一桩经年的传闻来。征西大将军楼飞,荡平西域各部族之后,激流勇退,辞官在家,不久又转而经商。
这楼潇潇虽然衣物简单,却尽皆都是御赐的贡缎。
这天下姓楼的比比皆是,经商的也熙熙攘攘,可若是既要姓楼又要经商到如此程度的,怕是只有昔日的征西将军府今时的皇商了。
“楼老将军五年前就已辞世,身下只留了一对嫡系姐弟,楼老板想必就是楼府的大小姐吧。”白若梨浅笑道。
“夫人好眼力!”楼潇潇笑道。
白若梨云淡风轻,回道,“楼老板眼力也不差。”
白若梨明明没有梳妇人惯梳的发髻,只压了条额饰,穿的还是年轻姑娘喜欢的红色衣裙,她却一眼就看出了白若梨已嫁作人妇,眼光的确毒辣。
楼潇潇却道,“干奴家这一行的,若是没有这点眼力,恐怕早就被同行挤兑得无处容身了!如今奴家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父亲在世时一锱一铢攒下的,为人子女者自然不能辱没先父不是?”
白若梨不言语。
楼潇潇又说,“这半半楼的名字和挂着的那幅大字尽皆是父亲所留。奴家与阿诚都不解其意,以往每每会被父亲训责,现在想来当真是恍如昨日!”
“节哀。”白若梨淡道。
“抱歉,奴家失态了!”楼潇潇道了句歉,又说道,“夫人能懂其中之意,若是父亲还健在,想必会引为知己好友的!”
白若梨本就不善言辞,此番被她说的再度无言以对,只得沉默点头称是。
楼潇潇倒是只当她对自己的丧父之痛感同身受,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父亲临终嘱咐我将字挂在半半楼,于是无论闲忙,每年我都会来这看看。”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难怪世人总是说,这世上最多的就是些阴差阳错。
见白若梨不说话,楼潇潇又道,“此番,这平安镇无故失踪多名女子,阿诚担心我也遇害,特地向上级请了文书,跟着我来了这里!”
这下,白若梨是真的来了兴致,问道,“我若记得不错,令弟是封士吧?他可曾说过是什么原因?”
楼潇潇一脸不解,“你认识阿诚?”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楼老将军的子女,女儿是富甲天下的皇商,儿子是了不起的封士。”白若梨摇头,然后笑道。
“富甲天下,我可当不起。不过,我倒是觉得,阿诚的确是了不起的。他前日同我说过那么一嘴,好像是来了个什么厉害的画皮师,对,就是画皮师!还说什么活人取皮,听着怪吓人的!这不,我这几日连店门都不敢迈出一步,就连我这丫鬟红菱出门都带着面纱。”楼潇潇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好像真的见过似的。
“画皮师?”白若梨却是一愣,久久无言,心中一片波涛汹涌。
画皮师这职业由来已久。相传,画皮师们总是背着一只翠竹筐,行走于群山列坟之中,那竹筐中叠着一层一层的檀木盒,盒中是一张一张人皮,皮相万千。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一生命数,受之于天。替人画皮,形同改命,乃是逆天之事。故而,世人常说,画皮师都是一群随心所欲且无法无天之人。
然,画皮师也有画皮师的规矩,那就是不能生人取皮,不能滥杀无辜。
这厢,两人正说着话。那厢,楼诚却是迈步进了半半楼。
楼诚本是俊俏的少年郎,偏生左脸有一道狰狞的刀伤,那伤几乎可以见骨,血肉外翻,看上去像是新增的,只随意撒了止血的药散,还泛着淡淡血气,也能看见些许白色的粉末。再看他的衣服,明明是玄色的布料,细心观察下还是能看到有几块暗色的血迹。
看见楼潇潇安然无恙,楼诚明显松了一口气,说道,“潇潇,我回来了。”
楼诚的面上是实打实的温柔浅笑。就好像他此刻身边是烟柳环绕,春桃芬芳,而他朝思暮想的那人,笑语晏晏,就在他的身边。
他逆着光,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黄,就好像是连他整个人都明媚温暖了一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