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梨敷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并且也会注意,这才把精力放在拆开通灵纸鹤上。不过,在她心里,对于这焦州孟家多少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白若竹也知道自己的话她多半是没有听进去的,却到底没有再劝。
他侧身坐在床沿上,半边身子被晚霞渲染的灿烂辉煌,另外半边身子却在暗处只能够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明与暗,公正与残酷,正义与杀伐,亦正亦邪。
傅九云的信没有说什么多余的客套话,只是说自己路见不平一声吼,吼完才发现无法走。但,那字里行间的意思,却将那焦州孟家损的有些一无是处。用他自己信里的原话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看完了信,白若梨随手扔在一边,才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了一句,“四哥的孩子起名字了吗?”
“司命长老起的,叫白安歌。”白若竹如此说道。
安歌,出自《九歌·东皇太一》,有“疏缓节兮安歌”,意为神态安详地唱歌。唐诗中也有一句:“安歌送好音”。
白若梨喜欢这个名字,也喜欢这名字里的寓意。
于是,又是无话可说。
白若竹找了个话题,也不管尴不尴尬,说道,“那梦魂树又是怎么一回事?”
白若梨镇定自若,起身就欲下床,“六哥不问,我也正欲说这件事呢。不如六哥去召集了大家,我也好一起给个交代,省的再说第二遍。”
“但愿如此!”白若竹哼了一声,起身就出去了。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嘟囔了一句,“但愿能瞒的过去吧。”
不一会,果然就听见了沉闷厚重的钟声响起。她知道,那是灵犀峰的那口五米大钟发出的声音。
这世上,有一种声音,听过一次,便再也忘不了。
三长一短,是召集弟子的信号。
白若梨换上内门弟子的白衣,坐在梳妆台前梳发髻。
长安谷弟子们惯梳的发髻,白若梨已经很多年没有梳过了,很是生疏,但她执拗地梳了一遍又一遍,到底梳的一丝不苟才算了事。
她在头上插了一支梨花圆头钗,看上去是经年的老物,有些古旧,那是白丹一为她准备的回归礼物,辗转多次,这才在不久前由白若溪交到了她手上。
梨花,梨花,当年白丹一随口说的白若梨这个名字,又岂会是真的随口?
白若梨小的时候,曾听她的父亲说过那么一嘴,白丹一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好像就叫梨花,可惜为了长安谷,他们到底没有在一起。据说,白若梨出生的日子,白丹一正好收到了那女子的死讯。
这支梨花钗,白若梨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当年那女子的旧物,但看见时还是会忍不住的希冀。她希望是,因为那样,至少说明白丹一也曾爱过;她又希望不是,因为如此,倒也不用替白丹一为了长安谷白家牺牲的爱情而感到遗憾。
白若梨不知道自己戴上它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情,但她总希望能用这样的方式铭记那位为了白家、为了长安谷、为了天下人付出一切的老人。
明镜台下已经站满了弟子,白若梨姗姗来迟。
她从台阶拾步而上,直接登上了空无一人的明镜台。她的目光从菩提树上扫过,淡淡的,看不出喜悲。
一个人站在台上,接受那么多的目光,饶是脸皮厚如白若梨,表面上不显,内心之中也有些局促。
很多时候,你不站在那个高度上,就永远不知道到底有多不容易,也不知道什么是高处不胜寒。
她突然有些怀念白丹一,怀念那些年他为众人遮风挡雨的身影,怀念他站在高台上撑起天地的模样。
“我是白若梨,庚卯年乞巧节生人,长安谷白家第四百一十五代子嗣,排行第七。今天在场的诸位,有些是当年的故人,还依稀记得我,但更多的却是素未谋面。我知道,关于我,诸位心中难免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开。”她说的坦然,掩在袖袍之中的手却已经青白一片。
“第一桩,便是我这百年的流放之刑。我当年做错了事,令先祖蒙尘,这样的处罚是我罪有应得。”她说这话时甚至还在笑,坦坦荡荡,直接承认了过去的种种,“长安谷赏罚有度,奖惩分明。若是,日后诸位有行差踏错之处,便是没有这百年的流放之刑,我当年所受的那二十根钻骨钉却是免不了的。”
台下很多人没有见过白若梨当年受刑,但当日那位楚云飞师兄被六根钻骨钉活生生钉死在刑罚柱上的事,在长安谷却是人尽皆知。
六根钻骨钉便能让人绝望而死,二十根岂不是要灰飞烟灭?故而,许多人一下子噤若寒蝉。
“至于这第二桩,却算是我的私事了。我听说,诸位同门对我这百年来的遭遇很是好奇,便想着满足一下诸位的好奇心,讲上一讲。”她嘴角勾着得体的笑,看上去云淡风轻,“当年,我回到了母亲的娘家昌州花家,改了名字叫做花与幽,几年之后嫁到了魔族。接下来的事,实在没有什么稀奇的。我的夫君不在了,我接手了他的家业和他留给我的庄子,虽然有不开眼的想分一杯羹,但都被我仰仗着一些小手段捱过去了,别人给面子称呼我一声花夫人。这些年,我交了那么几个朋友,还收了几个顽劣的徒弟,没事时出去爬爬山、划划船、赏赏风景、冒冒险,竟然就这么过来了。”
白若梨说的平淡无奇,连语气都没有什么起伏,好像真的就只是平平顺顺的在外面过了一百年。可各种滋味,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世间的人,他们可以分享你的喜悦,却不愿分享你的忧愁和痛苦。你全盘托出的是伤心和无奈,听在别人耳里却不过是饭后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