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撤退,妲姒却没有退,因为华夭还没有退。
华夭抬头望向城墙上的身影,目光近乎痴迷,她娇笑道,“子枫,退兵了,我们一起离开吧。”
皇甫子枫转身跪倒在皇甫震天和舞倾城的眼前,边磕头边说道,“父皇,母妃,儿子不孝,日后不能再侍奉在二老身前!今生二老的养育之恩,儿子只能来生衔草结环以报!”
言罢,转身跃下城墙。
好看的人做什么都依旧很好看,哪怕是跳楼也美好的惊心动魄。
华夭大惊,但身体有伤,她自然不能像之前陆行空那样轻巧地接住,只能慢慢挪过去。
也不知道是偶然,还是一种必然,皇甫子枫落地的地方刚好遗落了一柄断剑。
短剑当胸穿过,将他牢牢地钉在地上,鲜血浸满了他胸前的衣襟,在紫色的蟒袍上留下一大滩暗色。
大凉军队的配备,说好不好,说差倒也不差。虽然普通士兵只有半身甲和制式的弓箭,但发放下去的剑却是最新研发的。每把剑上都有数个凹槽,于是不管刺中敌人哪里,只要不松手,敌人早晚都会鲜血流干而亡。
眼前,皇甫子枫就面临着这样的境况。
见此情景,华夭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她也不起来,直接就爬了过去。
等到华夭终于来到他身边时,皇甫子枫已经奄奄一息。
华夭抬起已经鲜血淋漓的手,颤抖着抚上皇甫子枫的脸。
“你……你……你……”一连三个你字说出口,华夭早已泣不成声。
“你明明愿意陪我离开的,你已经答应了我啊!”华夭抓着皇甫子枫的衣襟,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皇甫子枫脸色苍白如纸,说话却还很是利索的,“世上的事情不是都可以用愿意和不愿意来回答的。”
“可是,已经退兵了啊!”华夭慌张不已,额头上因为方才求情磕了的口子这下子也开始流起了血,鲜血和眼泪混在一起,糊了她满脸,看上去狼狈不堪。
皇甫子枫摇了摇头,“我和你走,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
华夭不说话,只是哭,哭的撕心裂肺,哭的让人心疼。
皇甫子枫又说,“我这一辈子,爱不得,恨不得,求不得,弃不得,近不得,却又远不得,委实凄苦。如今这般,倒也落得干净。”
“你……你……你……”好半天,华夭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生得夭夭一人,死而足矣,不复他娶!”皇甫子枫脸上竟然出现了好看的笑容。
他将她爱到了骨子里,两人虽未成亲,在他心里她却早已是自己的妻子。
华夭似乎亦有所感,看了他一眼就欲挥掌自尽,“你们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做,不能同生,但求共死!你若死了,我便去陪你就是,左右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为了我们能在一起而努力!”
皇甫子枫伸手,费力地握住她的手掌,“爱情只是余生的一个开头,你还有大半生的时间该去珍惜,就当是为了我,好好地活下去,替我去看看我没看过的风景,替我去尝尝我没吃过的美味,替我踏遍我没到过的九州大地。”
皇甫子枫向来不是多言之人,两人相处之中,大多数时候都是华夭说着他听着,看她累了他再递过去一杯水。
如今,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总有一种交代遗言的感觉。
华夭哭的更加伤心,死又死不得,她能做的就只剩下哭了。
皇甫子枫执着她的手,轻声说道,“若有来生,我只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华夭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终于意识到自己无力回天,竟然渐渐地冷静了下来,笑骂道,“就算真的有什么来生,你喝了孟婆汤,如何能记得我?”
“你的模样深入骨髓,我如何能忘?”
“就算你不忘,我也老了。你不让我死,到时候,你还是个少年人,我却已经垂垂老矣。”
“就算老了,我也不会嫌弃你,因为在我心里你就是你,是最美丽的姑娘。”
“可若是我在意呢?”
“那我就等等你,我们一起投胎,来生还在一起。”
“哪有那么巧?今生遇到你已是用尽了我所有的运气,来生还如何遇见?”
“若还有来世,该相逢时,自然会相逢。”他说的那般笃定,莫名的让人安心。
这是他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没有不舍,没有眷恋,却像是水墨画中的那处留白,又像是空谷里的那声回响,徒留给世人吊唁追忆与感伤。
“埋骨兮异乡,归魂兮故里。”四野里一片寂静,有女子清脆的声音传来,显得越发的清脆。
等了许久,众人到底也没有见到那抹声音的主人。
华夭强打精神,扶起皇甫子枫的尸体,一步步向着百越大军撤退的方向走去。晌午的阳光落在她身上,丝毫不见温暖,反而有种孤寂的味道。
在她身后,是妲姒带领着剩下的数十精锐手下。这次,百越是真的退兵了。
舞倾城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阻止。皇甫震天冲她摇了摇头,重复了一遍方才那句话,“埋骨兮异乡,归魂兮故里。”舞倾城到底没有再闹,只是望着儿子尸身远去的方向小声地抽泣着。
百越退兵,泗水城得保。
然而所有的大凉人都知道,这场仗己方并没有胜利,不过是牺牲了集安王得到的苟延残喘罢了。于是,自此以后,大凉上下励精图治。
几年以后,百越公主塔贝卡嫁给了百越当代的蛊王,次年生下了第一个儿子,取名忆枫。
又过了数年,百越王妲姒身亡,公主塔贝卡继位。
同年,一代人皇皇甫震天病逝,临终只留下一句“君王死社稷”。次日,舞倾城以身殉葬,合葬于北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