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仗,直打的昏天黑地、伏尸百里、血流成河。
诚如妲姒所言,百越士兵果然没有动王嫣一丝一毫。甚至,在她周身的地带连一个百越人都没有。
蛊家儿女如弯刀,一刀如沸不回鞘。苗疆之人多英勇,自然不是久居沃土的大凉人所能匹敌的。
于是,饶是大凉兵将有心杀敌,却也还是无力回天,很快便败下阵来。
皇甫子枫站在城墙上,看着越来越多的大凉子民惨死在苗人的弯刀之下,看着华夭每次出手都带走一圈生命,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听说和亲眼所见之间,隔着一大片不可预知的海。
原本只是听说华夭为先锋,就已足够让他难受,如今亲眼看着华夭屠戮那么多大凉兵将,他心中五味杂陈,痛苦、心疼、气愤、后悔、还有那么一点点为自己女人骄傲的成分。
于是,这些情绪发酵,变成了一种不可撼动的决绝。
皇甫子枫面色一整,神色之中满满的都是坚定,突然严肃地开口说道,“夭夭,退兵吧,我同你离开。”
于百万大军吵杂的声音之中,她一下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不禁一愣。
就在这一愣中,她已被周遭杀红眼的大凉士兵砍了一刀。
那一刀正中她右侧的肩膀,砍的似乎是有些深了,顷刻间便已血流如注,她却置若未闻,只不确定地问道,“子枫,你当真愿意同我离开?”
衷心的族人立刻围在她的身边,拱卫着她也保护着她,让她再无后顾之忧。
“我若同你离开,你可愿退兵?”皇甫子枫见她受伤,目光中出现一抹心疼,不过那抹心疼出现的快消失的也快,很快就归于了沉静,他的眼睛像幽深的潭水,不再泛起一丝波澜,说出来的话也变成了仿佛交易之前的谈判。
华夭脸上因他心疼而出现的喜色一点点褪去,疼痛袭来,也不知是因为肩上的伤口还是因为心底的凉意,她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如纸。
“回答我!你是否愿意退兵?”皇甫子枫咄咄相逼,面色严肃如铁。
华夭抬头望向他,隔着千军万马,隔着浩荡人海,深切凝望着他的目光中似有星芒闪动,她回答的毫不犹豫,连一秒的停顿都没有,她说,“我愿意!”
“你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吗?这样你也愿意吗?”
“子枫,我都知道,我都懂的。虽然心里很难过,难过的快要死掉了,可是我还是愿意啊!”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凡君所命,无有不从。”华夭答的干脆,竟有种铿锵之感。
凡君所命,无有不从?皇甫子枫大惊,一下子竟不知如何是好。
华夭却还是笑着说道,“这句话还是你教我的呢,你可还记得?”
皇甫子枫茫然抬头。不是不记得,是未曾想过她竟然还记得且记得这般清楚。
这句话的出处,实在是有些微不足道,他也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
彼时,他们二人一同去听折子戏,讲的是廉颇和蔺相如的故事。正听到廉颇负荆请罪,蔺相如不记前嫌,于是将相和。
华夭突然开口问道,“廉颇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哪一句?”皇甫子枫放在桌上的手此时正随着节奏打着拍子,因此问的很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
“那,就那一句‘凡君所命,无有不从’。你们汉人总是这样,好好的一句话非要说的谁也听不明白才算好,真是麻烦!”
“原本戏文里是没有这一句的,如今应该是演廉颇的那个武生临时加进去的。这句话就是说,只要是你的命令,我就没有不遵从的道理。”
“凡君所命,无有不从。原来如此,我记下了。”华夭重复了一遍,认真地点头。
皇甫子枫却并未放在心上,转过身继续去听戏了。
回忆戛然而止,皇甫子枫面上终于多出了一丝动容的神色。
因着这一抹动容,华夭转身跳上了妲姒的战车,撩裙跪倒。
只这一个动作,就足够让妲姒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孽障!”妲姒大喝一声,暴起出脚,一脚就将华夭踹下了战车。
华夭当即吐血,挣扎良久才重新起来,可见这一脚踢的有多么的狠,这妲姒又是多么的厉害。
明明天空还是艳阳高照,妲姒周身却满是戾气,犹如实质的黑色戾气在她身体周围上下浮动,衬的她越发残忍狞恶,就好像是蚩尤再世。
华夭显然并不想轻易放弃,就在战车下继续跪倒,朗声道,“女儿从来不曾求过母亲什么,今日只有这一个要求,希望母亲能够应允!”
妲姒掀动唇角,扯出抹极轻的弧度,看不出喜怒,她说,“我若答应,你当如何?我若不应,你又能怎样?”
华夭也不说话,只把头磕的“砰砰”响。
妲姒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冷声道,“你是我的女儿,但不会是唯一的女儿!”
换言之,华夭就算死了,她也还是会有别的女儿的,她打算放弃华夭了,尽管华夭曾是她最宠爱的女儿。
华夭却抬了头,苦笑道,“娘,除了我,你不会再有其他的孩子了。”
“你说什么?”妲姒大惊失色。
华夭的笑有些苦涩,“当年阿爹在临死的时候告诉我,他在我出生之后就给阿娘下了绝子蛊。”
“他……”妲姒语塞,突然咬牙切齿道,“他那是找死!”
“他已经死了啊。”华夭敛了眉眼,“求母亲成全。”
妲姒恨恨地看着她,好像能透过她看到旁的什么人,突然冷哼道,“退兵!”
没有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是因为只有这一个女儿,还是因为想起了那个风光霁月的男子,就不得而知了。
史官写史,也只是说:尸山血海,百越王幡然醒悟,退兵三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