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离开了师傅所在的地方,非衣并没有直接按师傅给予她的地点去寻找梦痕。因为她害怕。
纵然在师傅面前表现的多么有信心,但她的心里十分清楚,这一次,必然九死一生。
师傅曾经教导她,不要因为害怕而感到羞耻,因为恐惧是人进步的根源,所以若是害怕,想一想自己重要的事情,在乎的人,便会平静下来,然后克服那份恐惧去进步。
师傅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飘忽,似是羡慕,又似是难过。
非衣不懂那时师傅的眼神蕴含着什么意思,这一刻她想的,只是见到张靖。虽然不打算告诉他自己将要去做什么,也更想在为他报仇结束后,带着梦痕的命来见他,可一念及此次凶险,心中就忍不住想要去见这个让自己牵挂的人。
所以当她意识到再高强度的训练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提升自己之后,她便向师傅辞行,踏上了去往平陵的路。
至少在出行前见到他,那么就不会恐惧害怕了。
平陵还是如她离开的那天一样,祥和安宁,非衣将马匹拴在张靖家院门的拴马桩上,叩响了大门。
大门缓缓打开,非衣愣住了,往日风度翩翩的张公子披头散发,衣冠不整,浑身泛着酒气,那本来俊俏有神的双眼却死气沉沉,仿佛没有焦点一般。难道无法报仇对他的打击那么大么,或许应该告诉他,自己将要去替他报仇吧。
“张公子,你……”非衣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扶住有些踉跄的张靖。
听得来人的声音,张靖昏沉的眼神慢慢清醒了过来,看到少女上前,他突然大怒道:“滚!我不想见到你!”
一边大怒喊道,一边将院门狠狠的关上!
被张靖拒之门外,非衣一阵愕然,张靖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这样?
难道是因为喝醉了,没有认出我么?非衣带着一丝疑惑以及一丝希望,再次拍响了院门,这次她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张公子,是我,非衣。”
院内沉默了片刻,传来的回答让非衣那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你走吧……你走啊!!”张靖的声音充满着悲伤,以及,难过。
自己动心的少女不仅是自己父母仇人组织的成员,而且,还将自己的恩人灭了满门。张靖靠着院门跌坐在地上,悲伤和痛苦挤满了他的脸庞,他如何能够面对这个少女。
他想过报仇,他知道少女对他也有好感,只要他想,作为医者,下毒毒杀这个少女并非做不到。
可是,他下不了手。
他下不了手……
少女在平陵的三十余日带给他的时光让他对少女动了心。
仇恨和心动在他的心里不断纠缠,他得不出结论,只能买醉度日。
“张公子,你这是为何?”非衣的声音透过院门传到张靖耳中。
张靖仰望着天,反问道:“非衣,你不是剑宗的人,对吗?”
沉默,长久的沉默。
在张靖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非衣脑子里乱哄哄的,他知道自己不是剑宗的人了?他知道自己是临梦阁的人么?他……无数的问题在这一刹那冲的非衣脑海里乱乱的。
而这沉默也给了张靖最好的回答。
“我一直以为你是嫉恶如仇的剑宗少女,我感激你告诉我临梦阁的消息。可是……你为什么是临梦阁的人……”张靖喃喃道。
非衣也缓过了神,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张公子,并非非衣想要瞒着你,若你愿意,请听非衣说一个故事。”
“十年前的固原是一个贫困的地方,非衣就是出生在那里,那里充满了饥饿和贫穷,非衣父母早亡,只能在那里靠别人施舍而过活,后来师傅将我带离那里,教我武艺、知识,养我育我。我无以为报,所以我加入了临梦阁。”
“重返固原的那天夜里,我遇见了张公子你,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我十分欣赏张公子的为人,而后张公子还多次为我疗伤。”
“再后来,我来到了平陵,和张公子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我从来不曾想过的幸福时光,和你一起策马时,那欣喜的感觉;和你一起饮茶言欢时,那轻松的感觉;看你因为家仇痛苦时,那心痛的感觉;渐渐的,我……”
非衣的话越来越流利,仿若在诉说的过程中,将心中所想,以及这些时日来自己对张靖的思念全部放在了自己的面前。在这一刻,她承认,她爱上了这个男人。
“我发现我喜欢着你……我想和你相守相依……”
门开了,颓然的男子眼睛中透露的却不是感动,而是痛恨。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去固原?不要骗我……”
嘶哑的声音让非衣讶然的说不出话,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不说,我来替你说!你是为了屠灭凌府满门!是不是!”
“我……我……”张靖的气势让非衣不知该如何辩驳。
“凌府上下八十七口人啊,八十七口人啊!全都被你杀了!凭什么!你凭什么要杀了他们!凭什么!”
面对张靖的斥责,非衣也慌了,她焦急的道:“我没有!我没有杀害凌府任何一个人!我没有!不是我!”
“呵呵……”张靖笑了,笑的癫狂,笑的流泪,“你没有?那凌府的八十七口人是谁杀的!”
“我没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是谁,但是不是我,张靖,你相信我!”非衣的辩驳在张靖的癫狂面前显得那么无力,纵然武力胜过对方,但在这一刻,非衣才知道自己是弱势的。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父母之仇我报不了,恩人之仇,我也报不了……这个牌子,还给你……”大声的发泄,让张靖渐渐平复了心情,他将那枚从欧阳疯癫墓旁找到的铁牌丢出,然后慢慢将门关上,再也不看门外失魂落魄的少女一眼。
伴着清脆的声音,铁牌被扔到了非衣脚下,那刻着“非衣”二字的一面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刺眼。
在非衣不断的喊着“不是我”的声音中,张家的院门缓慢,却没有丝毫停滞的关闭了。
纵然身怀轻功可以轻松越过那院墙,非衣却不敢,也无法去面对那个男人。
大夏龙雀发出嗡鸣,若不是非衣连忙握住剑柄,恐怕这已可传世的灵剑便要冲入张家,让那个令自己主人心痛难过的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一夜,两个人。
一个坐在院内,背靠紧紧关闭的院门,低垂着头。
一个站在院外,望着无法打开的院门,无语凝噎。
最终,院内的人起身,颓然的走回屋内。
院外的人解开了拴马桩上的马匹,离开了平陵。
只有那枚铁牌丢在那里,无人问津……
=========================================
当非衣见到梦梁时,心中所有的委屈全部冲上了心头,一路上的坚强在这时全化为乌有,在师傅的怀里,非衣放肆的哭泣着:“师傅……我没有杀凌府任何一人……我没有……”
“我没有……”
“没有……”
少女痛哭着,不断重复着“我没有”……
那一天非衣将自己关在屋里,不断的哭泣着,她觉得好难过,好委屈,这份痛苦让她感觉比任何利剑伤到还都要痛。
任务时受到的伤,伤的是身体。
可此时,疼痛的是心……
========================================
非衣将自己关了两天,不吃不喝。最后若不是梦梁将她从小屋里拖出来,恐怕她还会将自己继续关下去。
“师傅……我……”看到自己师傅有些愠怒的样子,非衣忍不住有些害怕。
不管何时的师傅总是挂着平淡的面容,似乎什么事都不会让她生气。
这突然浮现出的些许愠怒的表情让非衣噤若寒蝉。
“哼!还知道害怕!”看到徒儿害怕的样子,梦梁哼了一声,便褪下了脸上的寒霜,她摸了摸非衣的发丝,柔声道:“梦痕这个任务,就放弃吧,我会让他们换一个任务的。”
“啊?”梦梁如此一说,非衣吓了一跳。
怜惜的看着徒儿,梦梁继续说道:“既然他已经拒绝你了,这个仇就让他自己去解决吧,不要再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了。”
“我……”非衣咬着嘴唇,她被张靖误会,遭到了委屈,感受了比受伤还要难受的心痛。在那犹如闭关一样的自省时,不止一次的想要不再管张靖,不管他的事,也不管他的人。
可是,当师傅说让她放弃这个任务时,她却说不出自己想要放弃的话。
张靖那想要报仇却报不了仇的模样一直出现在她脑海里,想到那个人的痛苦样子,心中传来的感觉好似比自己受到委屈还疼。
看到非衣犹豫不决的样子,梦梁叹了口气,无论从对徒儿的了解也好,还是因为观测未来发现依旧看不见梦痕也好,她都知道自己的徒儿最终还是会去。
“我,我还想继续这个任务……”非衣断断续续的说道,“不是为了他……不是为了他,我只是……只是……想证明自己可以成为一名回梦!”
“对,我只是想证明自己比梦痕强!”仿若找到了一个理由,非衣向梦梁强调着,连带着面容上的悲伤也似是褪去。
轻轻叹了口气,自己的徒儿佯装坚强的样子,梦梁不是第一次见了,那貌似褪去的悲伤只是被隐没在那佯装坚强的脸庞之下罢了。
这样的她怎么能去和梦痕对决呢。
“好吧,既然你这样决定了,那师傅也不能什么力也不出。”梦梁缓缓起身,用温热的湿巾将非衣脸上干涸的泪痕擦去,“这最后几天,你自己在家要好好调整状态,我出去一番。”
“啊?师傅,你要去哪里?”若干年都不曾踏出这里一步的师傅突然说要出行,非衣惊愕的问道。
梦梁微微笑着,捏了捏非衣的脸颊。
“呐,让我徒儿这么难受,我这个做师傅的要是不让他给你道个歉,岂不是丢了面子?”
“师……师傅,我,我,我没有……”听得师傅竟是为了她要去往平陵,非衣突然觉得一阵欣喜,在她看来,没有自己师傅做不成的事。只是她还有一些小小的担心:“那,那个师傅,不要伤到他啊……”
“好好调整自己吧,师傅是那种会随便动武的人么?”梦梁走出草屋,和煦的阳光将她如仙女的身影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芒,她轻功一展,眨眼便已离去。
看着师傅为自己许下的承诺,非衣心中的氤氲也渐渐散去,她相信有师傅为她解释,张靖一定会知道自己误会了她的。
提起放在桌上被冷落了数日的大夏龙雀,迎着阳光,非衣舞了起来,几日来的阴霾在这剑舞下,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