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女背负着依旧在颤抖的大夏龙雀,与张靖一起望着大槐树下立起的那个墓碑。
绝世剑客欧阳止之墓。
九个字能看出明显的剑气痕迹,是非衣用欧阳疯癫的断剑刻上的。
张靖与非衣望着墓碑沉默,或许这就是剑客在世上的意义,他们不像考取功名的学子,不像功成名就的官员,不像富甲一方的商人,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拼搏、奋斗,最终换取的或许只是这刻着简简单单几个字的墓碑。
而非衣更是感触颇深,相比欧阳止,也就是欧阳疯癫,自己更是不如,欧阳止还可以为了自己的执着拼杀,为了让自身存在的痕迹永留百世,他可以用生命作为代价。但自己呢?
非衣第一次问自己,自己生存的意义是什么?那些学子是为了考取功名,官员是为了扬名立万,甚至凌府那些商人也有自己的目的,为了富甲一方让后世子孙蒙荫。那作为临梦阁杀手的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非衣感受到身后背负的大夏龙雀还在癫狂颤抖,依然散发着因为自身不足而导致主人受伤的痛苦气息。以前也并非自己没有受过伤,而那时的大夏散发的是不甘,是激昂,相信自己下次一定会保护好主人的正面气息。可是自刚才与欧阳止拼的那最后一下起,大夏散发的就是偏执、懊悔以及癫狂的讯息,从某种角度来说,欧阳止成功了,他将自己的偏执自己的癫狂篆刻在了大夏龙雀之上,只要大夏龙雀不灭,欧阳止的存在就不会被否定。
孩童时期留下的记忆就只有为了活下去而挣扎求存的过程,那时候的自己根本就没机会也不会去思考生存是为了什么,只是想活下去。
加入临梦阁成为掠夺他人生命的杀手后,自己只是麻木的告诉自己,是为了报答师傅的恩情,也是为了替师傅分忧。可是师傅从来都是劝她离去,劝她离开这个人杀人的世界,甚至为此,还为她灌输剑客的信念,让她远离杀手惯用的伎俩。可以说自己根本就没有生存的意义,所谓的替师傅分忧、报答师傅恩情都不过是自己偏执的想法,是为找不到生存理由的自己寻觅一个欺骗自己的谎言。
万千思绪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或许是应该为自己生存寻找一个意义了。非衣突然很想见到师傅,想来师傅那温和睿智的思路会给自己指明一个方向吧。想到这里,她没缘由的看了一眼身边同样默默望着墓碑的男子。
“张公子,此间事已了,欧阳疯癫也已离世,他的佩剑我将带回剑宗复命。”非衣缓缓对张靖说道。
张靖也将视线从墓碑上移开,有些感伤的道:“是啊,此间事已了……”
“张公子似是对此事不甚满意?是了,欧阳疯癫乃是凌府门客,死于我手也算是我伤到了凌府之人,张公子不满也是情有可原。”听出张靖遗憾伤感的情绪,非衣心里竟有些微微刺痛,话语间也带上了一丝不满,“或许若是我死于他的剑下,张公子心中或许会舒畅一些。”
张靖叹了口气,摇头道:“不,姑娘言重了,江湖人自有江湖命,靖只是感叹人生何等可贵,为何要为自身利益恩怨而伤及他人,欧阳止为了自己的欲望,叛出剑宗,引剑宗记恨;而剑宗却为了一己之私,甚至让姑娘年纪轻轻便手染鲜血,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吧,欧阳止在最后也贯彻了自己的心愿,剑宗也夺回了自己的名望,只是可惜了姑娘,如此年纪便被江湖这个血腥的染缸污了手。”
听得张靖解释,非衣也知晓自己是误会了这个善心的男人,但听到最后他惋惜自己被污了手,心中也是莫名一紧,杀一个人便污了手,那自己夺取的那些性命,岂不是已经洗不干净了?当下忍不住问道:“张公子,莫不是嫌弃姑娘?”
张靖再度摇头,道:“怎会,当日姑娘欲救下桃花时,靖便知姑娘侠肝义胆,纵然手染鲜血,也不曾迷住姑娘善良的心,是主动染血还是被迫杀人,靖还是分的清的。只是……”
“只是……?”得到张靖再次解释,非衣心宽不少,发自心底的莫名欣喜让她情绪高了一些。
张靖望着非衣,道:“姑娘所持兵器,甚是灵气逼人,但是刚才姑娘与欧阳止交手时,此剑戾气甚重,若是可行,姑娘以后换把兵器恐是上策。”
非衣愕然,她没想到张靖竟然会如此说道,若是其他人提出此话,纵然非衣不喜随便伤人,也不会轻易放过,只是说此话的是张靖……想到张靖为人以及为自己疗伤的事,非衣解释道:“大夏虽然凶利,但他多次……”
她的话没有说完,背后的大夏龙雀竟突然爆发出无尽戾气,目标正是张靖,大夏龙雀与非衣在一起多年,无时无刻不在于主人沟通,同时吸纳天地之气,已经可以感知他人话语,再者之前与欧阳疯癫交手感染了欧阳疯癫的癫狂与偏执,此时张靖提出让非衣替换兵器正触及了他的逆鳞,澎湃杀气骤然爆发。
“大夏!”看到自己的兵器竟然要对张靖发难,非衣连忙紧握剑柄,在主人的约束下,大夏龙雀的杀气最终还是被非衣压下,但颤抖的剑身以及针对张靖的若隐若现的杀气,依然将自身的暴怒展现在非衣与张靖面前。
“灵剑通灵,想来是嫌我多嘴了。”张靖神色有些不安,仅仅自己一番话便惊的此剑凶气外露,他日还不知会否成为绝世凶兵。但念及非衣,最后还是说道:“姑娘想来自有打算,靖也不便多言,今日靖便会返回平陵。他日若是有缘,姑娘途径平陵,可来张家一叙。告辞。”
非衣也是拱手与张靖道别,望着张靖离去的背影,非衣轻拍剑身,安抚了一下自己的佩剑。然后握着欧阳疯癫的断剑,展开身形,逐渐消失在另一个方向。
固原镇外,南方十里处,大槐树下,刻着九个字的墓碑在风沙中静静的立在那里,带着一丝伤感,而墓碑旁,一个刻着临字的小铁牌渐渐被风沙覆盖。
数日后,夜色降临,非衣在距离固原二十余里外的一个小村庄已经停留了几日,她此时甚是苦恼,虽然欧阳疯癫已经被她杀死,且佩剑也在她手中,但此次任务实际上并不算完成,欧阳疯癫只是任务的附带,虽然最大的难度是他,但判定任务完成与否则是凌七少的性命。
非衣苦恼的原因便是在此,以现在凌府的护卫质量,待自己内伤痊愈后,冲进去大开杀戒然后在官兵追来之前结束任务也不是不行,而且张靖估计也已离开了凌府,自己去完成任务想来他也不会知道,只是……之前已经答应张靖不对凌府之人动手,现在出手总是觉得不妥,尤其是想到若是自己杀了凌七少和那个叫凌曦的女人,自己可能连见张靖都不敢了。
可是自己与张靖萍水相逢,甚至道别时自己连姓名也未曾告诉对方,就像张靖说的,若是有缘,可是缘分这东西谁能说得清,说不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路过平陵,也不会再见到这样的男子。
想及此处,非衣竟是有些失落。
不过更麻烦的地方还不止于此,橙羽级任务与其他级别的任务不同,其他任务哪怕是血红级,失败了都不会有太大的惩罚,血红级失败八成就是死,所以血红级没有失败惩罚,而其他的多半交些罚金便也了事,只有橙羽这个介于血红与黄岚级之间的任务最是麻烦,失败后哪怕有师傅维护,多半自己也要被惩罚个几日,想到有些前辈被橙羽任务失败的惩罚折磨的痛不欲生的模样,自己便心底发怵。
还是先疗伤吧。非衣如此想到,然后坐在床榻上疗伤,这几日自己疗伤感觉明显没有张靖疗伤来的快,而且自己竟然还会在他面前脱下纱衣,想到这里非衣的脸就红了。
大夏龙雀被放在桌几上,随着时间过去,他的颤动已经渐渐平复,只是不知为何,他竟不再与非衣交流沟通,仿佛在生气,亦或是在想些其他的什么东西。愈发像是一个生气的小孩,若不是他爆发是形成的氤氲人形明显是个成人,非衣一定会觉得自己带了一个容易闹脾气的孩子。
“晚安大夏,烦恼的事让以后再烦恼吧,欧阳疯癫已死,纵然受罚也不会那么重的。”非衣停止疗伤,放松心情,似是安慰大夏龙雀,也似是安慰自己,然后慢慢进入沉睡。
只是她没有想到,欧阳疯癫对大夏龙雀造成的影响有多么大,更没想到在放开了疲惫的心灵陷入安睡的时候,凌府迎来了末日。
凌府的大门轰然倒塌,一个氤氲人形手持铁剑冲入了凌府,那人形双目竟泛着红光,当夜,凌府上下上至凌富等人,下至侍从老仆共计八十七人全部一剑毙命。若是张靖在此,定然能认出这氤氲人形乃是大夏龙雀所化,只是他没有想到与欧阳疯癫一战竟让此灵剑可虚空化灵,甚至可离开自身本体。也所幸他并未留在凌府,不然凌府只怕会多上一个外姓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