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标记,林君信见顾池安画过,是荣宣派的印记。荣宣派的印记不会无缘无故画到蜀地来,他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一个——温俊来了,为林玄而来。
贞谣听罢林君信的担忧,倒是镇定许多,她沉吟片刻,道:“如果温俊和你叔父都在这客栈里,你千万不能现身。”
林君信道:“为什么?”他虽如此一问,但从神情中可以看出,他非但不认同贞谣所言,还打算现在就冲进去。
贞谣将他拉至角落,耐心解释道:“这些天我看得出铁鲸门实力不俗,温俊要杀你,归根结底是他不想失去铁鲸门这个盟友,他来找你叔父,我看更多是为了试探,只要你叔父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便是安全的。但你若是现了身,温俊知道事情瞒不住,恐怕会一不做二不休,到时候你叔父还不知实情,对温俊毫不设防,温俊动手之前你来得及提醒他吗?”
林君信愣愣点了点头,忽的又摇头:“不对,他若是来试探我叔父的,定能知道我正赶过来,到时候他的狐狸尾巴照样藏不住,他岂会坐以待毙?”
贞谣收了往日随时会翻的白眼,出奇的有耐心:“我若是温俊,发现你叔父还什么都不知道,定会稳住他,然后去截杀你。只要你不出现,你叔父便是安全的,你千万不要犯傻。”
林君信哪里听得进去,贞谣所言皆是她自己的设想,若温俊没按她设想的做呢?或许客栈内人多,温俊还未找到林玄,他现在去提醒还来得及……又或许温俊并没有把铁鲸门放在眼里,他才不在乎什么盟约……
贞谣望着林君信复杂的眼神,便知自己又白说了,只得温言唤道:“林君信……”
“别说了,贞姑娘,谢谢你帮我,但我不能丢下叔父。”说罢林君信不顾贞谣的劝阻一下子蹿进了客栈。
贞谣拦不住他,头疼的叹了口气,只得跟上。林君信径直找了掌柜,那掌柜见有客来,喜笑颜开道:“嘢,林少门主来了哇,你叔儿已经到了在百花厅了,在招待客人的,我找人带你过去哇?”
林君信连忙压着嗓音道:“用不着用不着,我裹人过切逗要得了。”
贞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林君信脸色不太好:“掌柜的说叔父已经到了,在会客。待会若是有什么动静,你千万记得往出跑。”
贞谣无可奈何道:“你就听我的吧。”
林君信自然是没听,他认准了百花厅的位置就摸了过去。百花厅的门半开着,许是为了方便上菜。林玄背对着门,正与对座之人谈笑风生:“哈哈哈,待两个娃娃的婚事成了,咱们两派便可谓是亲上加亲了。”
林君信蹑手蹑脚的走到近前,由门缝望进去,正对上温俊的视线。他心中一紧,急忙掩了身形,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听温俊笑回道:“这是自然。”语调不紧不慢,似乎并未发现他。他抚了抚心口,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该如何让叔父知道温俊的真面目。
房内传来杯盏碰撞之声,二人许是又对饮了一杯,温俊道:“林兄,这……呵呵,人有三急,我去去就来,劳你稍等片刻了。”
林玄爽朗一笑:“温兄请便。”
林君信心中一喜,他悄悄潜进隔间,盘算着等温俊一走开他就立刻将实情告知林玄。岂料如意算盘还未打完,他忽觉眼前一暗,只听温俊轻声冷笑道:“贤侄,你在这儿呢。”
林君信呆立着不敢稍动,心思却转得飞快。温俊要杀他,便是弹指间的事,若他此时发出声响,恐怕林玄还不及赶过来,自己便会遭了毒手,届时死无对证,温俊信口说他是听见声响才过来的,林玄不知真相,恐怕真会信了他。他越想越绝望,心道:“当真要死了么……”
温俊不待林君信多想,隔空一指,已点了对方穴道。他挟起林君信,由窗户蹿了出去,看来他现在还不想与林玄决裂。
贞谣甫一见到温俊出门就往这里赶,无奈还是晚了一步,她扒着窗框望准温俊离开的方向,疾步跑进百花厅。林玄还在好整以暇的吸溜着酒水,忽然就见一姑娘莽撞的闯了进来,那姑娘双眼泛红,胸口起伏不定,望着他猛吸了口气。林玄奇道:“诶姑娘,你进错屋了吧?”
贞谣话一出口已带了哭腔:“快去救林君信,温俊要杀他!”
林玄瞪着双眼道:“你说什么?”
贞谣说话时已去拉林玄,她透过窗户指着一个疾驰的人影,急道:“你速速出声叫温俊,林君信在他手上。”
此时路上行人正多,温俊也不敢当街杀人。他挟着林君信穿过一道道人影,不消片刻便出了镇子。镇外是大片的水稻田,安静得与镇上的喧闹形成极致的对比。温俊又跑出些许,一甩手将林君信重重掷于地上,运起一掌打算让他长眠于此。
“温兄,你这是做什么!”林玄还离得远,但温俊想做什么,他已俱看了个明白。
温俊停了手,眼中寒芒一闪而过,他未回头,脸上阴云密布,口中却说得假仁假义:“林兄莫要误会,方才我遇见有歹人劫持了这孩子便追上看看,追到近前才知是君信。”
林玄方才看得真切,知温俊在说谎,但若说温俊要杀林君信他也万不能信。待他走得近了,温俊换上副和煦面孔,道:“既然林兄你来了,君信便交给你吧。”
林玄狐疑的去扶林君信,见他双目圆睁,眼中满是不屈和绝望,顿时更为不解,边解他的穴道边问:“你这瓜娃,怎么了?”
林君信口不能言,贞谣却已远远叫出了声:“林门主小心身后!”
温俊本已趁机蓄力,打算全力施为,对林玄暗下杀手,此时被贞谣道破,他便顾不得考虑一招毙命,急急将未孕满力的一掌拍出。
林玄未料到温俊会在背后偷袭,直被打得匍匐倒下,吐了林君信满脸的鲜血。林君信受到余力波及,肺腑间一阵翻江倒海,所幸穴道也被拍开,他无力起身,只能抱着倒在他身上的林玄痛哭道:“叔父,爹不是被云承峰害死的,而是温俊!”
温俊不容他二人多活,运起一掌复又拍下,贞谣眼见救援不及,连忙抽出长剑用力推出,那长剑便带着啸声直直向温俊射去。
温俊暗忖为了两个必死无疑之人中上一剑端的不值,便弃了林玄转身去接那柄飞剑。贞谣不敢靠近,心惊胆战的注视着温俊,只听温俊一声冷哼,手掌一翻已将长剑收入手中。林玄听了林君信的话,方知温俊的真面目,他受了温俊一掌已中内伤,加之心神剧震,“哇”的又吐出一口浊血。
温俊用看死人的目光瞥了林玄叔侄一眼,对贞谣说道:“贞小姐,此二人与你非亲非故,你定要为了他们妄送性命么?”
贞谣见林玄正颤颤巍巍的爬起来,连忙赔笑道:“方才是我错了,温前辈您大人大量,别与我一般见识了吧。”
温俊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回身一剑刺出,剑身整个没入林玄体内,林玄却咧开血红的嘴一笑,趁着温俊离得近,忍着剧痛打出蓄满力道的垂死一击。温俊想不到林玄还有余力,被他一掌拍飞,同时也抽出了林玄体内的长剑,林玄没了支撑,整个人软倒下去。
温俊感到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疼痛。林玄功力深厚,若正面交手,温俊尚要忌他三分。方才温俊自诩自己偷袭的那一掌虽未要了林玄性命,也总归让他失了行动能力,因此对他未有设防,这才毫无防备的受了他全力一击。温俊知自己内伤颇重,又见贞谣虎视眈眈的向他跃过来,心中大寒,深感此地不宜久留,随手将长剑向贞谣掷出,便跌跌撞撞的跑了。
“叔父!”身后是林君信的惨叫,贞谣顾不得去追,急忙回身查探。
林玄生机已断,血污混着湿泥裹了满身。他艰难的抬手拍了拍林君信的脑袋,想笑一笑,却被喉中鲜血呛得一阵咳嗽。林君信的脸上满是林玄的鲜血,仅被清泪冲出两道白印子,观之颇为可笑,但此刻没人能笑得出来。
林玄咳了一阵,缓缓道:“瓜娃,别哭。”林君信咬牙呜咽着点点头,眼泪却依旧汹涌而出。
林玄深深叹了口气,喃喃道:“终是看不到你跟金诺两个娃娃成亲啦……”
贞谣含泪挤出一抹笑,撒娇道:“林伯父,您眼中是不是只有君信啊,我这么大个活人您见不着吗?”他见林玄将浑浊的双眼转向自己,又道:“林伯父,我是金诺啊……”说完这句她已泣不成声,但仍坚持笑着说完,“我跟君信已定下终身了,此次是特意跟他回来拜见您呢。”
林玄闻言,眼睛亮了亮,见贞谣长得美,心中高兴,伸出手想摸一摸林君信的头,夸他有本事,可那手却重若千斤,再也抬不起了。林君信见他抬手连忙一把握住,努力让自己止住哭。林玄示意贞谣把手也给他,他将二人双手交叠在一起,欣慰的点了点头,最后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说出“真”、“好”二字,最终闭上了双眼。
林君信感觉林玄的手几乎在一瞬间冷透,他错愕的呆了一阵,木然的望向贞谣,道:“叔父死了?”
贞谣捂着嘴痛苦的点了点头。
林君信眼泪在淌,面色却颇为平静,他摇了摇头,道:“没有吧,他还抓着我呢。”
贞谣唤道:“君信……”
林君信打断了贞谣,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别说了!”痛苦?林君信觉得痛苦似乎并不深,但他心里恨啊,恨得整个腔子都几乎要烧起来。他大口大口吸着空气,胸口的起伏愈加剧烈,他心想怎么叔父方才还好好的这就死了呢?是了,都怪他啊,他若不来,叔父便还在喝着小酒,可能还盘算着怎么布置新房,他若不来,叔父就还是好好的,还是个笑起来没个正形,一脸褶子望着就不是好人的样子……没错,是他,是他害死了叔父,他才是罪魁祸首!
贞谣望见林君信眼中的癫狂之色,试探的叫了声:“君信。”林君信却是魔怔了般一点也不理她,甚至开始念念有词。贞谣心中生出一丝害怕,逐渐加了音量叫他,最后已升至大喊,却仍是得不到回应,她怕林君信坠了心魔,只得咬牙给了他两巴掌。
林君信被打回了神,他先是愣愣的望了望贞谣,又低头望了一眼林玄,终于大声哭了出来:“贞姑娘,我没听你的,我把叔父害死啦。”
贞谣怒道:“胡说什么?”她恶狠狠的将林君信按入怀中,道:“你听好,是温俊害死你叔父的!”
林君信在她怀里不停摇着头,哭道:“是我,是我……”
贞谣将他拎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冷笑道:“那你怪我好了,是我把你叔父叫来的,是我害死了他,你来找我报仇啊!”
林君信呓语道:“不是的,不是的,是我……”
贞谣哪里忍心真去凶他,只一瞬又恢复了柔色:“君信,你听好了,你若不怪我,便更不能怪你自己,杀你叔父的人是温俊,从头到尾错的只有他,你没错,你听见没有!”她将林君信从地上拽起来,道:“起来,带你叔父回家,我们去找温俊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