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谣说,温俊没打算让林君信与澄明活着离开,因此在澄明将贞焱治好之前,他们必须想办法逃走,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温俊将他二人看得颇牢,平日饮食也极为小心,要想用药迷倒温俊似乎不太可能,而以贞谣几人的身手,想要来硬的,便更是天方夜谭。贞谣未追问林君信与温俊的恩怨,只是忽然问起温俊为何要救贞焱,林君信自是不得其解。贞谣没得到答案,独自思索了许久,最终道:“那便只能赌上一把了。”
依着贞谣的关照,林君信将自己关在房内,其实就算贞谣什么也不说,他也正打算这么做,不然他还能如何呢?哭过那一场,林君信渐渐冷静下来,他如今只想速速将实情告知林玄。
一夜无话,第二日贞惜偷偷将林君信赶去柴房,用柴火胡乱将他掩了,林君信正要发问,忽听一声佛偈,他识得是道静的声音,便要出声呼救,却被贞惜捂住口鼻。道静不在林君信面前嬉皮笑脸时还是颇为严肃的:“请问施主可曾见过两个和尚,一个年岁稍长,一个面相稚嫩?”
门外温俊正要好言相答,贞谣已提前出了声:“什么和尚,不曾看见。”林君信心下一凉,他虽未想通贞谣为何要帮他,却万料不到贞谣只是对他做戏,实则与温俊是一丘之貉。想到此处,林君信挣扎更甚,贞惜恐他发出声响,只得扭他大筋,待他彻底没了动静才叹出口气来。
道静微蹙了眉,道:“这位女施主好生面善,小僧未记错的话,女施主曾与一位姓林的施主一同到过敝寺。”
贞谣闻言露了怯,下意识伸手掩住面目,眼神闪躲,话也变得吞吞吐吐:“你……你定是看错了。”
道静生了疑,却未执着于此,他环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贞焱那座屋子,道:“不知小僧可否进屋讨杯水喝?”
温俊望见贞谣的慌乱,颇有些看她不起,心中冷哼了一声,面上却展了笑颜,道:“大师稍等片刻,我去给你倒杯茶水。”
道静还要说什么,贞谣似乎是找到了由头不必再遮遮掩掩,连忙道:“是了,大师门外等着罢,我去倒水。”说罢一路小跑,抢在温俊前一步进入房中。温俊不便去争,只得留在屋外,假意与道静闲聊。
贞谣甫一进屋便收起了方才的慌乱,她望着澄明,疑惑于他怎的一声不吭。她近上两步,见澄明正端坐于床前,一手捻着针,却不稍动。贞谣心道:“难道温俊已先一步封了澄明穴道?得替他解开才好。”
贞焱正在床上闭目静坐,贞谣一边注意着贞焱,一边小心翼翼的靠近,在她伸手堪堪要点出一指时,贞焱忽的睁开双眼。贞谣心中一悸,急忙化指为掌,在澄明眼前挥了挥,心中跳得厉害,面上却不敢有所表现。她佯装不经意间发现贞焱已醒的样子,愣了愣,道:“门外来了个少林的和尚,恐怕是来找澄明的,可如何是好?”
贞焱笑道:“无需自乱阵脚,他已被我点了穴道,一时半会动不了。”
贞谣夸张的松了口气,借机抚了抚狂跳不止的心脏,道:“那就好。我去给那和尚倒杯水打发他走。”转身之际,她暗暗叹了口气。她断想不到贞焱竟恢复得如此迅速,能在道静来讨人时封住澄明穴道。
道静是她引来的,贞谣与林君信一同上少林时曾见过道静,她估摸着这是个敢惹事的主,这才选了他,只是不知她方才明明表现得这般刻意,那道静怎的就是不起疑。
贞谣磨磨蹭蹭拖延了许久,希望那道静能催一催,可直到贞焱都有些埋怨的责怪她为何还不出去,那道静还是没有半分要闯进屋的苗头,她叹了口气,心道:“看来只好如此了。”她认命的端起茶水,抬了步子要出去,忽听窗框轻响,一个人影已在瞬间掠到贞谣身边。在贞谣有所察觉还未回过头来之际,那人伸出手指轻轻一按,贞谣便软倒下去。他伸手一捞,却未理会佳人,而是将那堪堪落地的茶具护在手中,放回原处。
贞谣穴道被制,无法稍动,人却清醒着,只见一须眉皆白的老和尚已将澄明扛在肩头,正由来时的窗框向外翻,贞焱没有动静,怕是被那和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贞谣本想道静能直接来救人那是最好,不过若是像方才那般情形,她也想了对策,便是悄悄告诉温俊林君信逃了,想必有道静在场温俊定不会细找,一旦发现林君信不在房内便会当真,不管温俊届时会不会与道静起正面冲突,她都能趁乱将澄明与林君信给放了。
可现在该怎么办呢?这是贞谣此刻唯一的想法。道静本就有意将温俊留在门外,断不会挑起正面冲突,现在澄明虽被救走,林君信却还留在柴房呢。贞谣此刻无法稍动,又口不能言,眼见着那老和尚已没了身影,她想叫住他将林君信一并带走,却是无法,急得她杏目圆睁,眼中满是焦急,心中大骂这和尚糊涂,救走老的却落下小的。忽然一声闷哼,听得贞谣心中一喜——贞焱竟已冲破了穴道。他微喘了口气冷声道:“温兄,澄明跑了。”
道静与温俊都知事情败露,也不再装模作样,当即动起手来,那道静许是得了老和尚的信,怒目圆睁道:“呔那贼子,君信在何处?”
贞惜趁势大嚷道:“不好了,林君信也跑了!”
温俊本已占了上风,正要对着道静一掌拍下,闻言一闪身便去了林君信的房中,见房内果然空空如也。那道静人也机灵,见林君信似乎真的跑了,也不停留,立刻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温俊瞥见道静身影,心知若让他们逃回少林便无计可施了,关照贞惜一句:“进去看看贞庄主。”语罢向着道静追去。
贞惜跑进屋,见贞谣倒在地上,急忙去扶。穴道不难解,贞谣得了自由,怕贞焱疑心,率先问道:“贞图贞路这两个臭小子呢?”
贞惜眼珠一转,道:“他俩一大早买菜去了。”
贞谣走至贞焱面前问道:“爹,现在怎么办?”
贞焱依旧是静坐,语气不疾不徐:“这澄明医术确实了得,我的经脉俱已通了。”
贞谣道:“那澄明的事,我们便不管了?”
贞焱笑道:“他已经没用了,该如何处置他就让温俊自己定夺吧。这两个和尚恐怕是见澄明许久不归下山来寻的,因此来的人不多,不过既然囚禁澄明之事已经坐实,说不得少林要来寻我们的晦气,速速叫回贞路贞图,我们该走了。”
贞谣道:“女儿虽不喜他,不过他此次得罪少林也是为了救爹,女儿想留下接应他。”
贞焱不屑道:“他是不是真心帮我还未可知,不过极乐谱的下落……”说到此处他一顿,斜眼望了望贞谣,直望到贞谣心虚的低下头才接道,“只有他知道,也好,你留下吧。”
贞路贞图本就离得不远,得了信就赶了过来,贞谣佯怒着训斥了他们几句,莫了还刻意加上句:“不是买菜去了么,菜呢?”
贞焱从前对贞谣就不甚关心,加之方才贞谣表现得颇为慌乱,因此他并未疑心贞谣有什么想法,走得还算干脆。待贞焱的马车远了,贞谣走去柴房,头疼的发现林君信已被贞惜给打晕了。温俊随时会回来,她无法,只得挥起手掌左右开弓,直打得林君信双颊红肿,终于将他叫醒。林君信醒来后咧着嘴摸了摸红肿的脸颊,疼得直吸凉气,他不知方才发生之事,此时望见贞谣在他面前,眼中不由流露出一分委屈,一分埋怨,一分不解和七分害怕。
贞谣指着门外贞路早已备好的马车,道:“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
林君信几次想要问一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总被贞谣因驾车而挥起的鞭子给打断。车行了一阵上了官道,贞谣将他拉了下来,掏出一把匕首向着马屁股狠狠一掷,任由那马嘶叫着拉了车渐渐跑远。
“别发愣了,快走吧。”
林君信却是不动:“我师父呢?”
贞谣不是温柔的人,不客气的拉起他就走,道:“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眼见林君信虽被她强拉着走动起来,腮帮子却鼓着,满脸的不服气,她忍不住一笑,道:“我给你分析分析你便明白了。昨日你与温俊争论之时我皆听见了,温俊定是骗了你家,从而与你家结了盟,他对你不再隐瞒很明显是没打算留活口,说不定还能借你之死做文章,与你家再订盟约。温俊以你做质胁迫澄明大师,是为了治好我爹,至于原因,定与极乐谱有关。他今日未动手,说明他还不知道澄明大师已将我爹的经脉打通,所以他暂时不会对澄明大师不利,反倒是你,如果他不想失去你家这个盟友,他断不能让你活着回去。”
林君信点了点头,道:“所以我师父呢?”
贞谣道:“被少林的人救走了。”
林君信心下稍安,疑惑道:“少林的人怎么找来的?”
贞谣满不在乎道:“自然是我叫来的。”
林君信这才知道方才在柴房中他错怪了贞谣,连道:“那多谢了。”
贞谣道:“别忙着谢,若非我藏了私心,你们会逃得更轻松些。”她见林君信一笑置之,有些不满,似乎极想挑起他的怒气:“我让贞图上山给道静留了信,说望见有两个和尚在山下一座民居里挨了打,不知是不是少林的和尚。”见林君信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她越发想把自己说得不堪些:“我之所以说得如此含糊,皆因怕把事情闹大最后引火上身。也正因我说得不清不楚,道静才独身前来试探,只暗中叫了个高手潜进屋中救了澄明,连你都无暇顾及。”然而林君信仍是不恼,甚至还腼腆一笑,贞谣臂膀一摆松了手,不悦道:“这样你也不气?”
林君信道:“这有何好气的,现在师父与我都逃出来了,而且全都归功于你,我为此生气,那得多小气?”
贞谣有些意兴阑珊,道:“快些走吧,马车的印记不知能否骗过温俊,教他追来可就不好了。”说罢加快了步伐。
不知怎的,贞谣每每与林君信交谈时,总想激怒他。在她的印象中,贞焱就是个极易动怒的性子,稍有不满便大发雷霆。从她有记忆时起,阎漠山庄就已是每况愈下,那时贞焱每日所想皆是如何让阎漠山庄重回巅峰,与她为数不多的互动便是斥责打骂。庄主阴晴不定,下人自也个个阴郁,仔细想来,能与她好好说句话的,仅有贞惜一人。后来贞焱重伤昏迷,阎漠山庄因宝遭难,她便索性将看不顺眼的下人统统遣了。贞路贞图本也在此列,贞惜却劝她将二人留下,她自是满脸的不耐烦,直到贞惜说了一句话:“旁人走时皆说小姐没良心,那么多年的主仆说赶走便赶走,贞路贞图却明白小姐的心思,说小姐是为他们好。”
最终阎漠山庄的下人,仅剩下了贞路、贞图和贞惜。贞谣平时嘴坏,纵使贞路与贞图明白她心不坏,也常被她气得离家出走一个时辰。贞谣自己都不清楚,为何她那么喜欢看别人被她气着又不会离开她的样子。先前她遇上个软性子的水风眠,无论她如何冷嘲热讽都赶不走,此次又遇上了没性子的林君信,她便总忍不住想要气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