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不太清楚自己来到了哪里。
坐在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树叶上,他惊疑地看着四周,苍凉的古道旁是枯黄的老树,落日最后的暮色洒在稀稀疏疏地老树上,有种不可言喻的悲壮感,凛冽地风吹起,这些老树最后的叶子簌簌作响,然后纷纷落下。
他有些奇怪,之前还是漆黑的夜,这里却是黄昏的景象,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
但他本就处于同心湖中的青铜殿里,因为塌陷坠落到这里,侥幸抱着怪物的身躯没有摔得血肉模糊,爬起来后他与怪物又开始大眼瞪小眼,但他只是盘着腿坐在凌寒面前,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凌寒其实不太愿意与他对视,他的眼瞳有着妖异地绿,脸上也满是密密麻麻地青黑色鳞片,呼吸之间便会一张一合,凌寒只觉得像是被诡变的蛇盯住般浑身不自在。
“你多大啦?”
“有没有相好的啊?”
“你相好的是找人还是找兽啊?”
“你是不是之前那巨蛇的儿子啊?”
“你妈贵姓啊?”
凌寒突然有些伤感,因为他发现不管自己问什么,怪物也不会开口说一句话。这让他觉得很是无聊,只能躺在堆积了很多层的落叶上望着暮色如海潮般染红了半边天空。
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又或许只是一场梦?
“穷极一生做不完一场梦啊~”凌寒感慨。
这时那双妖异的绿瞳又映入他眼帘,他像是好奇,又像是疑惑般歪着脑袋凑在凌寒面前,骇人的小脸微皱,发出空灵的声音:“凛。”
凌寒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有些惊喜的问:“你刚才说了什么?你的名字?”
“凛。”他摇了摇头指着凌寒说。
“不是凛,是凌寒。”凌寒指着自己,“你叫什么?”
他好像没听到凌寒的问题,又不确定般叫了一声,“凛?”
凌寒像是霜打的茄子般垂下脑袋,无奈地摊手说道:“认错人了啊大哥——”
“你——不是——”他顿了顿,然后拍拍自己胸口,“赫亚。”
“赫亚……”凌寒苦着脸,“你为什么要抓我啊?”
赫亚歪着头想了想,露出极为认真的表情,“我跟父亲在找一个人。”
“找我?”
赫亚摇头。
“那你抓我来搞毛啊!”凌寒怒道,但一想到对面坐着的赫亚轻轻捏一下他就挂了,声音又轻柔下来,带着商量的口气说:“要不你把我放了?”
“我认识你。”赫亚认真说道。
“我不认识你啊!”凌寒没好气的说。
“可能是我记错了——”赫亚说,“你和凛的气味有点像。”
“喂喂你是狗鼻子吗靠闻的啊。”
“我是半人半蛇。”赫亚回答,纠正道:“不是狗。”
凌寒看了他一眼,心想这话你不说我也知道啊,他好奇道:“那只黑猫和你父亲还打得热火朝天,你不去帮忙?”
赫亚眼帘忽而低垂,空灵的声音带着几分低沉,“我进不去那个领域。”
凌寒不太懂他说的领域是什么,捡起几片枯黄的落叶问:“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啊——”赫亚绿瞳望向古道的尽头,“你跟我来。”
他站起身来,赤脚踩在铺了几层的落叶上,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
凌寒爬起来跟在他的后面,踏着这条用青石板铺成的小道,有种奇怪的感觉——又或许是错觉,这里马上就要如同青铜殿般塌陷。
他没敢多想,随着赫亚一直来到了古道的尽头。
一间茅草屋。
凌寒张张嘴,见惯了之前各种青铜做成的宏伟殿堂,乍一看到茅草屋,有种不可言喻的落差感。但他向来都是随遇而安的人,跟着赫亚走进小屋,老旧的门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古朴的桌椅板凳,圆木雕刻的箱柜上叠着几件青衫,旁边的墙上挂着一柄长剑,这些都不让凌寒惊奇,当他看见躺在床上的女子时才有些惊心动魄。
她的体态适中,腰细如束,秀美的颈项露出白皙的皮肤,发髻高高的盘起,长眉弯曲细长,红唇鲜艳,面容优雅妩媚,身披明丽的青衫罗衣,腕带精美的玉镯,颈项挂着的明珠落在高耸的胸部上,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便让人心跳不已。
凌寒悄悄吞咽了下口水,倒不是有什么非分的想法,只是有些惊讶这世间竟有如此貌美的女人,他想了想觉得柳清秋再长几年或许不会比这女人差,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赫亚自一进屋眼神就变得很是柔和,他蹲在床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子,凌寒虽然心中诸多疑问和八卦,却没好意思打扰他。
长久的沉寂后,赫亚突然开口说道:“她是我的母亲。”
凌寒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赫亚,实在没法将他们联系到一起,总不能直接问赫亚你妈这么漂亮你怎么长得这么报复社会吧?
可能是基因突变,他想。果然人类与妖兽的结合是不靠谱的啊,看看赫亚,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失败品例子!
赫亚并不知道凌寒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继续说道:“一千年多前,父亲扮成人类游历江南时认识了母亲——”
“等等等等!”凌寒瞪着大眼打断了他的话,“一千年多前?你是说她是宋朝的人?”
赫亚不解的看着他,“怎么了?”
“那她现在还……”
赫亚笑了笑,瞳孔中有些感伤:“母亲早在千年前生下我就去世了。”
“嘶!”
凌寒倒吸口凉气,也就是说眼前的赫亚竟然已经有一千多岁了?他再次看了下端庄平躺着的女子,她依旧如此优雅妩媚,脸上还带着红润,皮肤细腻白皙,哪里像是一个死去千年的人。
“之后便是人族与妖族的战争。”赫亚顿了顿,“人族与妖族的战争其实早在上古时就开始了,妖兽虽然寿命悠长却繁衍能力低下,人类寿命短暂却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与智慧。所以妖兽看似强大,但总是被人类所压制着。”
凌寒没有问人族与妖族为什么会打起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人类当中都很常见,更不要提两个不同种族之间的勾心斗角。
“我那时刚刚出生,已经不知何缘故休战了,妖族与人类达成了同盟。”赫亚看了眼凌寒,“那时的妖王是凛。”
凌寒古怪的看着他,“你不会还觉得我就是你说的凛吧?”
佛祖作证啊,凌寒觉得自己这样一个生长在红旗下唇红齿白的诚实可靠小郎君风度翩翩美少年怎么可能会是妖王?
“没有。”赫亚说,“凛是妖族中的绝世天才,英明神武,神威盖世,俊朗不——”
“打住打住!”凌寒摆手,“回归正题,那为什么现在很少见妖族?”
赫亚眼中划过一丝恨意,讥笑道:“我并不是很清楚内幕,但父亲说是人类背叛了盟约,偷袭妖族大军,导致妖族元气大伤,凛也不知所踪,妖族只能归隐起来。一直到现在,人类与妖兽的战争也没停过,你们人类所谓的猎人,不就是专门猎杀妖兽的组织?”
凌寒沉默。
老头子总是说人类阴险狡诈人类的世界黑暗肮脏,但他始终都相信大多数人类都是善良纯真的,他们甚至不知道妖族的存在,那些神话故事中的妖兽与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平凡幸福的过着日子就好。
“我不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词。”他说。
赫亚嘲讽道:“无论你相不相信,这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真相,人类最擅长的不就是掩盖并扭曲这些事实。你们人类有那么多神话故事,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站在这里,会面对一个故事中阴险狡诈无恶不作的妖?”
他回头看向自己的母亲,眼眸稍微柔和一些,“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母亲是人类,在确定你不是凛的那时你已经死了。”
“妖族在凛的约束下从不滥杀人类,但人类却背信弃义,此仇不共戴天!”
赫亚脸上的鳞片开始张合,彰显着他现在极度愤怒的情绪,凌寒无可奈何他的咄咄逼人,只能看向木床上的女人,无论是聊斋志异还是古典神话传说,人与仙与妖之间的爱情广为流传,她又是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妖呢?
他的眼神落在女人胸前的明珠上,看见明珠散发着细不可察的光芒,一丝一缕像是发丝,绕着女人脸颊、胸口以及玉足旋转,像是要将她包围在温暖的光中。
“这颗珠子……”凌寒疑惑的看着明珠。
话音未落,一道惊雷般的怒吼传来,赫亚浑身一颤,悲嚎着冲出了草屋。
是那巨蛇的嘶吼声!赫亚的父亲卡纳!
他跟着赫亚跑出草屋,刚一抬头,一道淡青色的剑光便席卷落叶划破寒风落在他的身旁,将脚下的枯叶劈得漫天飞舞,随后又是一声怒吼传来,一道庞大的身影自空中砸落,浑身青黑色的鳞片张开,有猩红的血从鳞片中渗出,明亮的人影骑在它的颈项上残忍的笑了笑。
凌寒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觉得他好像是在朝着自己笑,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那道人影将长剑高举过头顶,剑身流动着淡青色的光芒,狠狠地插入了巨蛇的头颅,卡纳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垂死的低吟,在凌寒身边的赫亚哀嚎一声冲了过去,垂死的卡纳身躯忽而猛地震动,将人影甩了下去,眼瞳中一点绿色的火焰忽明忽灭,它的吼声逐渐高涨,瞳孔中的火焰点燃了全身,赫亚停下了脚步,痴痴地看着他,发出低沉不甘的嘶吼。
“卡纳,你老了。”那道人影淡淡地说。
卡纳讥讽道:“没想到当年凛收养的那只小猫,如今却想着要取代他。人类所说的白眼狼,大概就是你这样?”
“你宁愿燃烧生命,也不肯使用灵珠的力量?”他像是没听见卡纳的嘲讽,望着草屋若有所思,“一千年前你娶了个人类做老婆,可惜因为难产死了。不过就算不难产你们也无法在一起啊,人类与妖族,寿命相差太多,本就无法长相厮守——”
“南音!”卡纳发出怒吼。
被叫做南音的那人赶紧摆手轻笑,“别生气别生气,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所有的人妖之恋,都没有好结果。”
这句话真是伤人,凌寒心想。但更伤人的是人妖之恋啊,怎么听都很别扭,抬眼看了下卡纳,果然被气的不轻,又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