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璃自幼与其他女孩儿不同,不喜女红针线,幼时便爱同采买厨娘出门逛集市,长了几岁越爱出门,身上习了些功夫更不着家。主人家并不强令约束着这些收养的孩子,只叫各自长辈知道孩子们的去处便好,所以胡璃多次出远门采盗也无人理会,大家只道她出去游历山水风光,反而常常教导她小心外面世道除恶,并无一个人知道她便是世人要小心的大盗一名。
汪义泽长大后和另两名胡家收留的孤儿胡尚备、祁献一同到考川府衙当差,做了名杂役,他聪明能干,武功又高出同级差役许多,不到一年便升作了三班捕快。
某次,考川县一银楼失盗,汪义泽带衙差很快破获此案,被捕小贼招供自己家中藏得银楼的数件银器,汪义泽便带人去他家中搜取赃物,一个差役手脚粗糙些,搜银器时打碎了这小贼家中的一个陶三彩骆驼摆件,大伙儿见这三彩骆驼也没什么矜贵之处,原是来办案的,连句“叨扰”也没有,只搜得招供清单上的赃物便收班回衙了。
差役们回去后,那小贼的母亲打扫残局,却发现这三彩骆驼的碎瓷中有一个羊皮卷儿,这小小的碎皮上点点画画写了许多字,这妇人不识得字,不知其意,只恐怕是同她儿子的案子相关,赶到府衙,交给了汪义泽,求他回了大老爷,从宽处治她儿子。汪义泽当时接了,只略扫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也没对衙门里人提及,待得空了,细细一看,才知道这羊皮卷儿藏着个惊天秘密。
汪义泽所得的这羊皮卷乃是一封遗诏。数年前,后晋大军围困后唐末帝李从珂,又有契丹国主耶律德光亲自率军五万增援后晋石敬瑭,洛阳城外无援兵,内有叛乱,情势危急,李从珂自知无力回天,是以将玉玺藏至一个秘密的所在,又命人将藏玉玺的地点绘制成图,分成六块,藏于一组陶三彩骆驼中,加上此遗诏共有七只陶三彩。李从珂对后辈子嗣重兴霸业并无企望,但若要将玉玺留给石敬瑭或是契丹人,实在不甘,只得将玉玺留给后世有缘人。想不到机缘巧合,竟然让汪义泽拿到了这封遗诏。
胡璃回到胡府内汪母的住处,汪母见了她,很是欢喜,拉着她不住地询问这一阵路程的辛苦艰难。
胡璃于艰险困难一概不提,只说些途中的风光趣闻,倒把几番冒险讲得十分有趣,汪母听的十分入神,却也常插口念佛,一迭声地喃喃自语:“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多谢菩萨保佑我的阿璃,幸亏没出什么岔子……”
姑侄二人正说着话,汪义泽从外屋走了进来,他一进屋,就赶着对胡璃道:“阿璃,你这差使很妥当,正是主人家要的东西。”
胡璃听了,立时高兴地跳了起来,喜道:“太好了!”又转过头去,对汪母道:“姑姑,你瞧我也是能为主人家做正经事的人啦!”
汪母还未答言,汪义泽谨慎地对她摆摆手,说道:“莫要高声”,又温言道:“阿璃,这次真是辛苦你了,一路上可有什么难处的事么?”
胡璃笑道:“哪有什么难的?我一出马便手到擒来,不过,不过……”
汪义泽见她踌躇,问道:“怎么?”
胡璃眨眨眼,道:“也没什么,只是遇到了一个人,他,他……嗯,这几个月我一边查访三彩骆驼的下落,一边顺便做些梁上买卖,倒是遇到了他两次。还有一次,我去一个大官儿家踩点时险地也碰到了他,只差个前后脚的功夫。”
汪义泽听说这话,有些惊讶,问道:“哦?这人是官面上的么?难到消息不严,他是为了拿你?”
胡璃摇头道:”这人不是官家的人,他也是个江湖大盗,本事比我高出许多。对了,他有个名号,人称‘大盗狐狸’。”
汪义泽沉吟道:“‘大盗狐狸’?这名字似乎听过。对了,仿佛听说就是个惯盗,在江湖上成名许久了,一向独来独往,见过他本人的倒不多。他也对这陶三彩有意么?”
胡璃道:“他倒是对陶三彩没什么兴趣,应该也不知道这事,不过采盗若是再碰到他,有些不方便罢了。”
汪义泽正色道:“这倒是。说‘同行是冤家’这话,那是一点儿错也没有的。而且采盗本来也就是见不得光的,若是结上了梁子,就棘手的很了。这大盗狐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胡璃道:“这人大概也就是不到三十岁年纪,身形既高且瘦,样貌倒不怎么凶恶”,说到此处,想起胡里笑嘻嘻的样子,不觉轻轻一笑,接着道:“他轻身功夫极好,比我高出许多,武功也不差,我比他差了不少。他行盗出手干净利落,只取财物不伤人。有些名贵珍宝,他会事先做好赝品使个调包计,一般在被调包的赝品上,都会留下一个‘狐狸爪’的印记”,说到这儿,她略停了一停,又续道:“我早先听说过一次偷盗还留认记的事儿,觉得好玩,自己也学着弄了一个,结果用了没几次被他发觉了。在韩府撞见我时,他叫我以后不许再用这认记了”,讲到这里,颇不甘心,恨恨地道:“哼,只许他用狐狸印。”
汪义泽奇道:“哦?这是你小孩子脾气了,为什么要用和他一样的认记。”
胡璃双眉一扬,道:“我倒不是要用他的狐狸印,也不是想仿着他,只是觉得‘狐狸’这名字有趣,念起来和我的名字一样,所以才也做了个狐狸爪的印记”,叹口气,又道:“不过,他不许我再用了。”
汪义泽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大盗咱们不惹事为妙,你就别多事了。”
胡璃口中答:“是”,心里却全不以为然。
两个说着话的功夫,汪母已将晚饭收拾好,招呼汪义泽和胡璃用饭,席间不断地给他二人挟菜,两人碗中满满堆的象小山一般。胡璃笑道:“姑姑,你别在给我们挟菜了,都吃不了了呢。”
汪母慈爱地瞧着他们,也笑道:“不怕,不怕,慢慢吃。我盼着每天你们都能跟今个儿一样,陪我吃饭呢。”
胡璃给汪母盛了一碗汤,道:“姑姑,等得了空儿,我领你也四处走走去,外面有意思的事,好吃的东西可多啦。”
汪母假意嗔道:“难不成见多了世面,都瞧不上我们的家常菜了?”
胡璃忙道:“姑姑做的饭最好吃啦,我走到哪儿都想着呢。”
汪母笑道:“这孩子就会哄人高兴。”
汪义泽瞧着她们说话,并不插言,只含笑低头吃饭,汪母见他不说话,道:“瞧你这孩子,也不说话,看见阿璃回来,都高兴得发傻了。”
胡璃一怔,奇道:“表哥,你为什么高兴会发傻啊?”汪母和汪义泽笑而不答,扯些家常岔开了去。
原来汪母心中早有打算,将胡璃娶作儿媳,从前村上也有人给汪义泽说媒,都被推掉了,她想侄女自幼孤无依,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与汪义泽又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这门亲事才是正经,所以早打定主意,等他二人成年后,便一嫁一娶,亲上加亲。自汪义泽在衙门当差后,总是公事繁忙,胡璃也时常外出,二人聚少离多,今天好容易一家子凑在一处,便盼着他表兄妺二人一起多说说话儿才是。
胡璃忽道:“表哥,你说过这三彩骆驼原是七只,咱现在得了两个,还缺五个。我呀,就赶紧地都给找齐了去,明儿我就出发!”
汪义泽道:“你这真真是孩子气,这次能得手已是侥幸,哪有这么好找的。也不知道后唐末帝将七只都放到了哪里,你这次回来且歇几日再去。”
胡璃道:“他自要留给后世,必是也盼人能寻到的。所谓机缘巧合,也要多撒网,才能捕到鱼。我可是想‘一鼓作气’赶紧找到呢,你可别让我‘再而衰,三而遏’。”
汪母打断她,道:“可得听你表哥的,好久不着家,才来就走,那可不成,我还没看够呢,怎么也得住下一个半个月的才出去闯。”
胡璃拉着汪母的手直摇,撒娇道:“姑姑,我可不是出去玩儿啊。为主人家办事,咱们可得尽心才是,千万别误了主人家的大事。”
胡璃知道对于主人胡家,汪母只有感激,恨不能只有一分力气也拿来报偿了主人家这许多年的恩德,是以只要一提到主人家,汪母便不再坚持,只默默想了一回,才道:“你为主人家办事是好的,不过在外面,须得照顾好自己”,又说了不知几十次“当心”,几百次“保重”,直到她一开口,胡璃便能接上她的话讲下去,倒逗得汪母自己觉得好笑得紧才罢。
胡璃与汪义泽商议了一下,耀州团练使王景曾在后唐开国皇帝李存勖起事时便侍从后唐,直至末帝李从珂身故后,转投后晋石敬瑭,似乎也算前朝老臣,他应该有机会取到陶三彩骆驼的。
次日清晨,胡璃便收拾行李起程,汪母和汪义泽一直送到村口,见她这就要上马走了,汪母又忍不住道:“阿璃,你自己在外面……”
不待她说下去,胡璃笑着接道:“阿璃,你自己在外面要多加保重,吃饭住店都要当心,别病着饿着,也别太累着。主人家的正经事要办,不过不要冒险逞强,有难办的事就回来和我们商量,你一个女孩儿家……”
汪母听她不停嘴地一路接下去,又好气又好笑,摆摆手道:“你去吧!”
胡璃冲她微微一笑,说道:“姑姑,你放心吧,我说不定很快就回来啦”,汪母点一点头,又向她挥挥手。胡璃慢慢前行,不住回头向姑姑挥手道别,直到看不清楚姑姑的身影才加重鞭子的力道,催马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