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说是取了来,便是瞧一瞧也不能够啊”,一灰衣汉子拍桌长叹,一会儿又仰头叫道:“小二,打酒来!”他身边坐着的一个绿衣汉子,劝他道:“王二哥,莫着急哪,咱两个寻不着玉玺,天下人不也都没寻着嘛!”
胡璃也坐在这酒肆中的角落里,本对这两人没甚注意,听他二人提到“玉玺”两个字,立时提起精神,不住地望向这两个人。
这时,店小二送上了酒,那两名汉子又都斟满了酒,正要对饮,那灰衣汉子难以遏制心中烦躁,将酒杯向门外掷了出去,恰巧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人,正撞上这连酒带杯掷出的时节,眼看就是泼个正着,那走进来的人身法奇快,一闪之下,便避过了酒柱,不但如此,还伸手接住了随酒而出的那只酒杯,他足尖轻点,眨眼功夫便来至那两名汉子桌前,将酒杯递还给那灰衣汉子。
那绿衣汉子忙起身拱手行礼,赔笑道:“这位少侠身手真俊,此事还请莫生气,我这位朋友心中一时烦躁,所以行动有些失礼,还请多多包涵。”
才进酒肆来的是一名青年,他状貌英俊,气宇轩昂,身着一袭蓝衫,背负一口长剑,他微微颔首,道:“这位兄台不必客气,酒没泼到我,我也没着恼,不过你的朋友似乎饮酒过多,还是好好歇一歇才是。”
那灰衣汉子此时也赶紧起身客气了几句,道了见谅。那蓝衫青年拱拱手还礼,便往酒肆深处走,张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人。
“表哥!”胡璃正等着他,见他与两名汉子说完话,便立时唤他。这蓝衫青年名叫汪义泽,正是胡璃的表哥,他快步走了过来,坐到胡璃的对面,轻声道:“阿璃,辛苦你了。”
胡璃笑盈盈地摇头道:“和我还客气什么,姑姑近来好么?”
汪义泽点头道:“我在外面忙衙门和主人家的事,虽然回去的少,不过娘的身体一向硬朗,你倒不必担心。每次见了,娘总是忙着做些吃食给我,也总是问起你几时回来呢。”
胡璃笑道:“姑姑总是这样”,忽而想起一事,压低声音道:“表哥,我刚才听那两人说起‘玉玺’了,似乎他们也在打这主意。”说着,她向之前冲撞了汪义泽的两人微微努一努嘴。
汪义泽“哦”了一声,回身瞧了瞧那两名江湖汉子,又转过头来对胡璃轻声道:“不妨事的,天下算计玉玺的何止百千口,这些乌合之众,不必理会。”顿了一顿,又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问道:“你拿到了么?”
胡璃点点头,笑道:“小女子幸不辱命,没空走一遭。大爷可有赏么?”
汪义泽笑道:“你还是这么调皮,一会儿回家去,娘做了你爱吃的狮子头。”
胡璃点头道:“姑姑做的狮子头当真是不二家,哪里的都及不上,这就走吧!”
二人起身离店,各自上马,向东而去。
这里是江西婺源县考川胡家村的所在,虽然此时正是五代十国战祸连年之际,考川因了地处偏远,不算是兵家必争的要塞险关,所以却还算太平。农人耕种,农妇纺织,邻里乡间安居乐业,在这乱世还称得起是一片乐土。考川本地富豪乡绅也有几个,而宅子最大,人口最多,最阔绰兴旺的当属前朝进士胡昌翼家。这胡家村中,胡、汪两姓算是大姓,早有“十胡九汪”之说,姓胡的人口占了村里一半还多,可是胡昌翼原本却不是姓胡,原是姓李的。
唐昭宗乾宁四年,叛臣朱温胁迫昭宗李晔由长安迁都至洛阳,在途中淑妃何氏诞下一个皇子,是昭宗是第十子。其时,朱温不臣之心已显,昭宗自知此番去洛阳必死无疑,李唐一脉或将遭灭族之灾,便将襁褓中的小皇子托付给近侍胡三,在皇袍上写下血书,并将随身的珠宝玩器交给胡三,求他带幼子逃脱。胡三临危受命,不顾个人的安危,将皇子带回故乡婺源考川胡家村。为掩人耳目,只说这是自己在外乡生的儿子,为他取名胡昌翼。唐昭宗回洛阳后,果然被朱温杀害,昭宗的九个皇子不久也全部遇难,只剩下胡三带走的第十个皇子还为大唐李氏存留了一支血脉。
后唐庄宗同光三年时,胡昌翼二十一岁,考中明经科第二名进士,本欲从仕途。养父胡三见胡昌翼已经长大成人,就将他的真实身世坦言相告,并且出示当初昭宗皇帝写的血书和带出的珠宝。
胡昌翼知道身世后,不再对仕途感念,自此隐居于胡家村,开设书院,造福乡里,他乐善好施,扶危济困,曾经为了方便于乡民外出,而伐木建桥,村里村外无不称赞,还曾一次为儿子雇了数十个乳娘,只是为了救助灾年落难的孤寡能有个安身之所。汪义泽的母亲便是这些个乳娘之一,当时洪水泛滥,除了幼子汪义泽外,所有家人均被大水吞没,她带着汪义泽投奔胡家,不久邻村有相熟的村民拣到了她的侄女胡璃,送了过来给她。汪母见侄女无恙,心中欢喜,却又害怕东家不愿收留侄女,急得直掉眼泪,胡昌翼同夫人知道后宽慰了她一番,将胡璃也留在胡府中抚养。
大唐灭亡后,各蕃镇割据一方,各节度使拥兵自重,王朝更迭不断,皇帝此起彼落,政权变换之快,令人想之不到,此时与胡昌翼中进士的后唐已是不同,现下又经历过三个朝代的变换了。战祸不断,更逢灾年,许多人家都流离失所,只江西境内,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都多得数不清,幸得胡昌翼心善仁慈,凡有求告投靠者,一律接收,由胡府抚养。
汪义泽和胡璃及许多孤儿便是在胡昌翼的庇佑下长大成人,两人好动不好静,和护宅的武师学了些粗浅拳脚功夫,后来另逢巧遇,两人的武功又各自精进不少。胡璃的轻功更是十分了得,加上心性灵动,经常出去行走江湖,做梁上君子,趁这乱世偷些赃官恶霸的奇珍异宝,抵当后悄悄投充于胡府库银中。
她自幼得胡家抚养,十分感激,但知道主人家光明磊落,断不肯要这些赃银,是以从不言明,只凭自己偷盗开锁的本事出入银库,将带回的银两同库中银两混在一处,教人察觉不得。
除了汪母和汪义泽,此事谁也不知,汪母教她不可行恶,好人家的钱是拿不得的,贪官恶人就不要太计较了,只不知胡璃已不是寻常小贼,早练成了飞天大盗的本事,她原本只在附近州县劫富济贫,后来越来越大胆,盗得的珍宝越来越贵重,做案的对象也越来越知名,采盗的地域也越来越远了,就连衙门官府里府银官银也取过了不少。
现下,每次带回胡府的银子都比上一次要多,胡府的库银管家总是头痛,库中的银两总比帐面上要超出许多,跟东家报帐从未有一次算平过帐目。好在胡昌翼是豁达之人,与此倒不在意,胡昌翼的夫人管帐,她常常玩笑道:“银子从不见短总是多,想是我们宅子风水好,银子都稳稳地在家里养得胖了些才出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