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得得声响由远及近,听上去甚为急促,屋子里的众人正高谈阔论,却也没掩了这蹄声,一时各人不再说话,细听这马越来越近,终于一声轻嘶,在这屋外停了下来。
屋门推开,一名全身缟素的年轻人奔了进来,见到众人团团一揖,口中说道:“小人黄世通见过众位前辈叔伯、江湖朋友。有一位汪盟主可在这里?小人有要事求见。”
祁献起身还礼,答道:“原来是黄世兄,久仰久仰。汪大哥家中有要务料理,不在这里。小人祁献,同汪大哥同乡,亦同在县衙当差。黄世兄有什么事可否相告祁某,由我转告。”
黄世通眼中隐隐有些泪光,但他不愿在人前哭泣,强自压下悲痛,平了平气息,慢慢说道:“我家离此地七十里,经营茶叶为生,上个月因茶田琐事与邻人起了纷争,恰巧他家正住着一个江湖豪客,叫作无常钩吴典,这人颇有些功夫在身,于是便替邻人出头,到我家来叫阵约架。我父亲不欲与人为敌,只好言相劝。吴典却不依不饶,非得以武功分高下来定田庄错对,偏是我兄长在武林中也有些走动,略会些拳脚,于是便与他当场比试了一场,”说道这儿众人暗想:“定是他兄长武功不敌,叫这吴典杀了。无常钩的名头虽在武林中不甚响亮,但也总归大略听过,寻常茶庄的少掌柜自不是无常钩吴典的对手。”
黄世通不知众人心思,自己接着道:“我兄长为人也宽厚的很,赢了他三招两式,但也没有为难他,”听到此,众人一大半心中称奇,那无常钩名望不高,但出手狠辣凌厉却还是靠吹嘘来的,他辣手杀人不算奇事,这茶庄少掌柜赢了他倒是稀罕,有人脸色微变,对此事好奇心已加了几分,有人更是“哦”的叫出声来。
黄世通续道:“那吴典比武输了,恼羞成怒,在当场破口大骂羞辱我父亲兄长,我…我一时气不过,出手打了他几个耳刮子,”众人听了更奇,想不到眼前这丧的少年也是武功好手,竟能打吴典耳光,之前怜悯轻视之心略去,瞧他的眼神里除了好奇,又加了几分佩服。
祁献此时插言道:“茶庄于徽州一带颇多,出名的倒没几个,敢问兄台是庆云乡黄家的公子么?”
黄世通答道:“正是,”外乡人并不知晓,祁献是此地长大的,立时肃然起敬道:“既是庆云乡的黄家,你兄长必是称斤断两黄显通黄大哥吧。”提到“称斤断两”这名号,屋中众人都听说过,这人家中是开茶庄的,对茶叶斤两判断极准,若要称多少茶叶,只须出手抓过便是,再拿秤来,那是一钱都不多,一钱也不少的,手底功夫甚是了得,家中豪阔,江湖中事他也愿仗义疏财,颇有侠名,这屋中众人有的不曾见过黄显通,也对此人很是钦佩,祁献是见过黄显通的,这时念及其兄长,对黄世通也更为客气起来,若在此刻说“久仰”二字,定比刚见面时要诚挚的多。
祁献道:“我与黄大哥有过几面之缘,数次交往都对黄大哥为人处事佩服的紧,他现在好么?”
黄世通低头哽了声音道:“我兄长已经死了。”
祁献惊道:“什么?”想起他身穿丧服而来,想是为他兄长服丧,忙问道:“黄大哥怎么就……我倒是不知,要不然一定与汪大哥前去府上祭奠,我们都对黄大哥好生敬仰。”
黄世通忍不住垂泪道:“那也不必去了,我家现下除了我,再没有别人了。”
此言一出,满堂震动,大伙儿都站了起身来,虽不能一一出言相询,但众人神色俱是一般,对这噩耗好不吃惊。
祁献还未曾再问,黄世通自己说道:“那日我们兄弟胜了无常钩吴典,他又羞又气却奈何不了我们,只得懊恼离开,我兄长还怪我出手太重,叫人丢脸下不了台可不好。可总归是吴典上门挑衅在先,我鲁莽些那也不算很过,”他抬手擦了擦眼泪,哽声续道:“五日前,兄长拍我去浙东送一批茶,我带着几名家仆出门了,昨日晌午才回,谁知才进村子就听说出事,我赶回家一看,全家四十余口,男女老幼均已死了。”
祁献吃惊之余,还觉震怒,自来江湖人恩怨报复刀头舔血的事,那是常有的,不过灭门大案却是叫人不齿。
黄世通吸口长气,接着道:“是前天夜里烧的闷香,连巡夜的庄丁也迷倒了。全家昏迷后,这些畜牲才进的宅子,否则凭我兄长的本事,哪能叫他们得逞。我父母不会武功,都已是花甲之龄,我两个侄儿还是孩子,全都叫他们在睡梦中杀死了。家里仆佣丫头无一幸免全死了,但凡值钱的物件也全都抄走了。”行空性子仍是急躁,忍不住问道:“是什么人做的这灭门惨案?是那个吴典么?”
祁献道:“大师稍安勿躁,这等辣手灭门的事可是非同小可,没有实据倒不好胡乱定罪。”
黄世通泣道:“我也原是这样想,所以并不敢乱猜疑,我自己先验看了家人的伤口,又报到地方衙门,有官中仵作验看了,家中众人一多半为利刃割喉,这是持刀所为,另外的则是死于钢钩。我兄长更是被双钩斩成了十余块,”说着说着黄世通掩面痛哭,泣不成声。
行空一拍桌案:“这可得了,定是无常钩所为。”
黄世通道:“我家素来不与人结怨,近来只这一桩江湖纠葛,我辱了他的脸面,原该正面寻我报仇,偏偏这几****不在家,却连累了满门老幼遭了毒手。”
祁献叹道:“黄大哥这般好人,却被奸人谋害,真正没有天理王法了。”
黄世通咬牙道:“我报到官衙,那大老爷却道这等江湖仇怨,他管不得,疑凶及不知所踪,他也无处寻去,反说我黄家今年几项税捐未缴,叫我快缴上税去才是正经。“
除了行空外,这屋中颇有几名急脾气的汉子,当下就有人骂了出来:“他大爷的!这是什么狗屁官!”“这样的官府,叫人怎么活?”“昏官,昏官!该杀,该杀!”
正这时,汪义泽走了进来,他也缟素一身,重孝丧服,形容也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