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第一次遇见苏子然的时候,她八岁,苏子然十岁,她生活在农村,长得丝毫不起眼,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场意外,他们的人生不会有任何交集,因为,许一明白,苏子然和她,一直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许一的父亲在许一六岁那年出了车祸,命倒是捡回来了,可是他也失去了一条腿,这个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因为许一父亲的倒下而变得更加的飘摇,终于,许一的母亲也坚持不下去,跟着隔壁村的人一起跑了,走之前还打发许一出去放牛,等许一回来的时候,那个被她叫做母亲的人,已经连夜坐上火车,不知道去到她梦想的哪一个未来了。
而苏子然,小小年纪,他的头上就已经被人们冠上了一大堆的头衔,什么“神童”、“天才”、“童星”......而不管是哪一个头衔,都是当时的许一难以触碰到的。
他们本来就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意外,他们大概到现在都不会有过多的交集,甚至是没有任何交集。
那一年,十岁的苏子然和剧组一起到一个古老的乡村拍戏,那个村子里的人几乎都快走光了,村子里的年轻人们都出去打工,后来见识到城市的好之后,大家就都不愿意回来了,他们各自在城市里安了家,又把还在老家的亲人们都接了出去,现在村子里剩下的,都只是些没有子女的孤寡老人以及,许一他们一家。
说是一家,其实也只有许一和她爸爸两个人,许一的爷爷奶奶在许一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外公外婆住在另一个村子,因为许一的妈妈已经走了,许一又不是男孩子,所以他们也就当做没有许一这个外孙女。
许一很懂事,大概穷人家的孩子都会早当家,在其他的女孩子还在摆弄芭比娃娃的时候,她就已经习惯了每天下地去做农活,回来后帮父亲做饭,那个时候,她还不敢想,也没有时间去想,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一直到她遇见了苏子然。
那天天气很好,刚从地里回来的许一,碰到了不小心从山崖上摔下来的苏子然,她完全被吓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然后,命运的序幕就此拉开。
苏子然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大概他的叛逆期比别人来得更早一些,平时看起来乖得不动声色,一看没人注意,就偷偷地跑出来了,而且还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想去爬山,结果爬到一半脚下一滑,他就给摔地上了。
许一猛掐他的人中,终于让他醒了过来,其实他只是给疼晕了,恢复过来后,这个从小被称为“天才”、“神童”的人,竟然有些想哭,他后来才明白过来,那大概是从鬼门关晃了一圈回来后的恐惧、庆幸等等情绪混杂起来的一种莫名的情绪波动。
事实上,他真的哭了,眼泪都已经掉出来了,但是后来他死活不承认,只说那是因为那天的阳光太烈了,许一忍着没有拆穿他,因为苏子然威胁过她,如果她敢把那天的事情说出来,他就罚她每天都必须跟他一起吃肉——喜欢吃肉的人可能不了解不会吃肉的人的痛苦,许一就曾经因为不小心吃到了一块肥肉而一个星期都对任何东西提不起食欲。
苏子然就是抓住了她的这根软肋,才能每次都把她制得服服帖帖。
那天,瘦弱的许一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苏子然扶到她的家里,然后又根据他的指示,跑了十多里路去找到了住在镇上的剧组人员,最后剧组人员送苏子然去医院的时候,许一已经连跟他打声招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许一以为这就是结束了,他们家没有电视,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匆忙间也忘了问他的名字,但从他的穿着,许一已经看出来了,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何况,她还从来没有在哪个村里见到过像他这么漂亮的人。
许一以为他们不会再见了,以至于当她看到苏子然拄着拐杖站在他家门前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结果当然她没有花眼,苏子然拄着拐杖冲她摆了摆手,说:“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许一扔下锄头,走到他面前,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的?”
苏子然扬了扬眉:“我不能来么?”
许一忙说:“不是不是。”只是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从来没想过他们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苏子然有些别扭地说:“我是特地来感谢你的。”
许一:“啊?”然后又慌忙摆手:“不用不用。”她只是帮了他一个小小的忙,村子里的人都很淳朴,平日里他们也会互相帮忙,插秧种菜什么的,都是不需要回报的。
苏子然有些不耐烦地说:“我说要谢谢你就是要谢谢你,你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许一再一次:“啊?”
苏子然:“啊什么啊?我已经和你爸爸说好了,难道你想在这里待一辈子?”
许一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苏子然还是那副极不耐烦的态度:“跟我走就是了,你哪儿来的这么多话?!”
许一没想到他这么凶,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苏子然:“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收拾东西,待会儿接我们的人就来了。”
许一才反应过来一点,但是她被凶巴巴的苏子然吓到了,所以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苏子然看起来是要发火了,但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自己的怒气,然后盯着许一的眼睛,问:“你想在这里待一辈子吗?”
许一一愣,这么深远的问题,她还从来没想过。
见她不说话,苏子然又继续说:“你跟着我走,你爸爸我会想办法把他安置好,你只需要好好念书就行了,当然,学费你也不用担心。”
这番话在许一的脑海里炸开,惊得她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意思?她不用干活了?她可以好好念书了?那爸爸怎么办?学费从哪里来?
大概是听到外面的动静,许一的爸爸也拄着拐杖走了出来,看到苏子然,他恭敬地叫了一声“苏少爷”,然后才对许一说:“一一,怎么站在外面,快叫苏少爷一起进来。”
苏子然拒绝道:“不用了,许叔叔,我已经和许一说过了,马上就会有人来接我们。”
许一的爸爸点头:“好,好,那以后我们家一一就要麻烦苏少爷照顾了。”
许一在一旁听到许爸爸的话,惊异道:“什么?爸,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许爸爸抹了抹眼睛,道:“一一啊,爸爸没用,没办法好好照顾你,苏少爷已经跟我说了,他们家愿意收留你,你以后就跟着苏少爷,好好读书,啊。”
许一再次一惊:“什么?爸爸,你不要我了吗?”那一瞬间,她想起的是母亲平日里温柔的神情,然而,一直温柔的母亲,却什么都没说就把她给抛弃了。
现在,连爸爸也不要她了吗?
看着她一副快哭出来的神情,苏子然面无表情地说:“你放心,以后你要是想回来看你爸爸,随时都可以回来。”
许一没有理他,而是盯着自己的父亲,问:“爸爸,你不要我了吗?”
许爸爸也一副悲伤的神情,说:“一一,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些突然,但是苏少爷肯给你这样的一个机会,是你的福分,爸爸没有能力,以后你就乖乖听苏少爷的话,他答应过爸爸,不会亏待你的。”
许一终于哭了出来,但是却只是无声无息地流泪,她转头,对苏子然说:“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
许爸爸闻言忙呵斥道:“许一!听话!”
苏子然被她脸上的坚毅神情吓了一跳,他难得严肃认真地对许一说:“许一,你现在还小,你的未来还有很多种可能,听话,跟我走,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会把你当做亲妹妹一样,我们全家人都不会亏待你的。”
我不会丢下你的。
这句话让许一一愣,是啊,她毕竟还小,虽然不是在被人一颗糖果就能骗走的年纪,但是依然很容易因为一些事而意志不坚。
我不会丢下你的。
这句话,对当时的她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
许爸爸也催促道:“是啊,一一乖,听话。”
许一脸上还挂着泪珠,她看着苏子然,问:“你不会丢下我的?”
苏子然郑重地点了点头。
许一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那我爸爸怎么办?”
苏子然还没说话,许爸爸就开口说道:“一一,你不用担心爸爸,你只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就行,好好读书,你要是想爸爸了,就回来看看。”说着,许爸爸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是爸爸没用,是爸爸没有照顾好你,你跟着苏少爷回去后,一定要听他的话,记得好好读书,听话,乖。”
许爸爸说完,苏子然才说:“你放心,以后你可以随时回来看你爸爸,苏家在这边的分公司也会定期派人来看望你的爸爸,至于生活费方面,苏家也会全部承担的。”
许一看着苏子然,看了良久,看得苏子然又要开始暴躁地以发脾气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时,许一才开口:“好,我跟你走。”
苏子然的家在另一个市,许一跟着他,生平第一次坐了飞机,她不知道,她的人生从答应跟他走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属于她了。
她的人生,从此以后,都只会以苏子然为中心。
苏子然在飞机上跟她说:“回去后你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用管其他任何人跟你说什么,你记着,从此以后,你只要听我一个人的话就够了。”
许一点头,从此以后,苏子然跟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会牢牢记在心里。
其实,回去后的生活,并没有许一一开始想象的那么艰难,至少,她遇见的每一个人,对她都是善意的——因为苏子然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大家宣布,以后许一就是苏家的一份子,苏家的上上下下都必须把她当做苏家的二小姐。
甚至连苏子然的父亲和继母,也待她极好,只是苏子然好像并不太领情,他对自己的父亲和继母总是没有好脸色,连吃饭都不愿意和他们在一张桌子上,而是每次都叫许一陪他一起去书房——阿姨已经习惯了给他单独做一份送到书房。
许一没有问过他为什么,因为苏子然没说过,所以她就不问了。
许一好像就是故事里的麻雀,一下子飞上了枝头变成了凤凰,苏家上上下下的人见了她,都会毕恭毕敬地叫她一声“二小姐”。
这一切,都是苏子然给她的。
许爸爸在她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听苏少爷的话,苏子然也跟她说,以后只要听他一个人的话就够了,所以,即使是外表看起来从麻雀变成了凤凰,她也只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凤凰,没有自由,为别人而活。
苏子然是出了名的神童、天才,不过才十岁出头,他已经是市里一中高一的学生了,偶尔他还要和剧组去外地拍戏,连许一都觉得神奇,不知道他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有这样一个天才在身边的痛苦就是,每每许一因为一道题解不出来而痛苦得巴不得把试题盯出一个洞来的时候,苏子然都会在一旁又不屑又凶巴巴地嘲笑她:“白痴!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嘲笑完还会又凶巴巴地给许一出更多更难的题。
许一:“......”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但是有这样一个天才在身边也是有好处的,时间一长,连许一也成了同学们眼中可望而不可及的“天才”了。
许一当然也不负重望,连跳了两级,不过,等许一小学毕业升初中的时候,苏子然已经考大学了,这个从小就被称为“天才”的人更没有让大家失望,他连高考都没有参加,直接被保送了,一直到许一读到一中的时候,这个学校还流传着苏子然的神话。
许一后来大学一直想念医学院,初衷就是她好想打开苏子然的大脑看看,他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一些什么。
当然,她只是随便想想,连随口说说的勇气都没有。
苏子然被保送到B大,就在本市,平日里还是住在家里,这就意味着,这样一个天才在身边的痛苦依然在延续,许一还是得默默地忍受。
不过好在日子一久,许一遇到的难题已经越来越少了,因此,被苏子然鄙视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不过苏子然还是会凶巴巴地给许一出一大堆题,日子越久,题量有增无减。
许一有时候觉得,这样其实挺好的,如果不是苏子然,大概她现在还在她的那个小乡村里,小学念完了可能就会辍学,然后可能会去城里打工,再然后哪家人心好,可能会为她介绍个对象,然后结婚生子。
如果不是因为苏子然,她的这一生,大概也就这样了。
可是她要怎么报答苏子然呢?她现在的这一切,都是苏子然给她的,她应该怎么报答他呢?
无数次,她怀着这样的疑问,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