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晨光里的薄雾还未消散,如轻纱笼罩在山林上方,早起的鸟儿慵懒的梳着羽毛,并不想去捉些虫子来满足口腹。
早起的兵士同样慵懒,可虫子却主动送上门来。
身着轻甲的兵士沉默的在河边洗刷陈旧的头盔,淡淡的红线自手中飘出,飘远,直至消失不见。脚边是一把有些卷刃的朴刀。鲜血唤醒了一些人,自然也就迷倒了一些人,兵士不远处躺着的黑衣人尚有余温,落寞的等待着他的终点站——某些山间野兽的腹中。
异样的声音响起,兵士习惯似的警觉抬起头扫了一眼四周,手不自觉的摸向脚边的武器,耳根处微微动了动。
声音再次响起,兵士抬起头看到树梢上那只叽叽喳喳的鸟儿。朝着小鸟友善的笑了笑,紧绷着的身体逐渐松开,低下头继续洗着头盔。
咻,破空声响起,三道利箭呈品字形朝着似无所觉的兵士袭去,两柄钢刀从身后袭来,有预谋的伏杀早已按耐多时。
嘭!嘭!嘭!重物落地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惊起山林飞鸟。眨眼间,山间的野兽们又多了三具可口的晚餐。细碎的声音响起,又有两名和士兵穿着一样的人走了出来,刀上是触目惊心的鲜红色,身下是暗红的脚印。
士兵朝着走出的二人平淡的笑笑,将头盔上的三支利箭拔出,低下头,重新清洗起变得更加破旧的头盔来。那二人走到士兵身边,低下身,动作熟练的开始洗漱,迎接新的一天。
刚刚受惊的鸟儿又重新回到了树梢之上,不多时重新开始鸣叫,或许这一幕并没有惊吓到它,或许它已习惯这数日来无数相似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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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接着一口的咀嚼着冰冷发硬的面饼,这是楚瑞在这群山峻岭之间游荡的第十天。
那一日以马刀的退走而告终,通过暗道,他们开始漫长的奔波。楚瑞轻叹了口气,这时候要是有块张丫儿家的腊肉多好,张丫儿是个微胖的丫头,经常从自己家里偷偷拿些吃食接济楚瑞,虽然张丫儿她娘腌的腊肉滋味不太好,虽然事后她娘总会对他冷嘲热讽几句,不过也要比现在强上好多。
三口两口吃尽面饼,楚瑞在马贼的看守下去旁边小解,还有一会儿就会重新被绳子绑住,要做的事情需要尽快解决。不远处是条山间小溪,用手势询问了一下山贼,得到许可后楚瑞决定简单的清洗一下自己,身体已经恶臭不堪。
蹲下身,楚瑞忽然被水中的倒影吓了一跳,那个披头散发宛如恶鬼的人是自己?他有些不敢相信,随即木然。十五岁的少年心性随着这些天的推移已被磨损的差不多,性命堪忧的情况下,像恶鬼又如何,或许不久便真的成了恶鬼。
反身回来,却发现只剩下马刀一人,最后几名飞马贼也开始投入这残酷的搏杀中,看来飞马寨即将成为历史,幽幽深林,不知葬了多少枯骨冤魂。
那一日马刀伤的很重,不过武者的恢复力终究不似常人,加之楚瑞偷偷看到马刀总会在伤口撒些不知名的药粉,应该是上好的疗伤药。除了偶尔还有些蹒跚的脚步,外表看上去已与常人无异。
十天已过,马刀和楚瑞二人到达了与江十八所约定山峰的半山腰,现如今也剩他们二人。十日来身上的绳子和周围的飞马贼让楚瑞绝了逃跑的心思,如今绳子已解,飞马贼全部消失,楚瑞逃跑的心思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面前是一面陡峭的坡壁,马刀一手抓住楚瑞,脚下一蹬,便顺着突起的石块到了上面,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底下的事物忽然清晰可见,身后还有一段向上的山路,不过不远,毕竟峰顶已经清晰可见。这倒是个观景的好地方。
楚瑞偷偷观察了一下马刀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看样子伤势确实已经好了七八分。
“寨主。”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原来还有一名山贼在这里待命。
“最后一个。”楚瑞心里默默说了一句。连日行走,马刀沉默的秉性传染给了楚瑞,凡事只藏在心里,同时也因为确实无话可说。
马刀望着这在这里待命的最后一名马贼久久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寨主,请下令。”声音里透着坚定。
“去吧!”马刀说道,马刀像平常一样说道。
最后一名飞马贼退去,天色将暗,楚瑞甚至看不清他的面容,能从容赴死的人总是值得敬佩,至少他自己做不到,读的书多了便总想出去看看,可惜如此境遇对于一名少年人着实残酷了些,对于死,楚瑞心有不甘,心有恐惧。
马刀在原地站了许久,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酒葫芦,也不管楚瑞一个人背靠着岩石饮起酒来。面前是绵延不尽的山林,山林下大概是数不尽的鲜血与罪恶。晚间的秋风微凉,山林间的叶子不知何时已变得枯黄,平添几分萧索。
不知何时站在原地的楚瑞走了过来,二人没有言语,兴许一个人喝酒总不如两个人喝,马刀默默的将酒葫芦递出。
接过酒葫芦,楚瑞很是意外,随即惨笑,这大概便是送行酒吧!递到唇边,浓郁的酒香顿时冲进鼻孔,是唐国北部的烧刀子。算是唐国的特产,来往的客商总会带些这种酒暖身,楚瑞闻过这个味道,不过喝却是第一次。
仰头向嘴里灌了好大一口,灼烧的感觉从口中蔓延到肚中。有些人大概是天生的酒鬼,没有如一般少年人被辣到或呛到,反而若无其事的又灌了一口才递还回去。
二人你一口我一口,转眼半葫芦已进了肚。
“为了报个仇,死这么多人值得吗?”楚瑞发问,一如既往没有回答,只有酒灌愁肠的吞咽声。山下的人多半死了大半,一手创建的飞马寨又一手毁灭了它,为一群死去的袍泽报仇结果又搭上活着的袍泽弟兄。值不值得大概只有马刀自己清楚。
楚瑞不以为意,不知何时两团红晕已悄然浮上脸颊,大概是有些醉了,烧刀子的烈劲终究不是少年人能承受的。双眼闭上又睁开,嘴无意识的一张一合。无神的看着远处逐渐清晰的身影,一个,两个,三个....楚瑞数不过来,但大概是江十八一行人。
“呵呵。”楚瑞惨笑两声,不管如何恐怕死期已是不远,此刻心绪剩下的只是木然和木然背后的深深恐惧。摇摇晃晃的走到马刀身边,这大概是他头一次离马刀如此之近。
“凭什么抓的就是我,凭什么我就该死。”冰冷残酷的答案是沉默,没有什么该不该,只有是不是。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甘心,我没活够啊!!!”峭壁上的年轻人痛哭流涕,梁城里是十五年的苦日子,相依为命的老头儿和他日子总是困苦的紧,连一文钱都恨不得掰成两瓣去花,过年时节也只是能吃块年糕,还是别人家接济的。
后来老头生了病,总不见好。只得他穿上那不合身的青衣长袍去做那说书的勾当,转眼已是三年,白眼有过,倒彩有过。没办法,毕竟是卖艺的下九流,为了生计只得忍着。后来情况慢慢好转,讲的好了,收的银钱多了,生活才慢慢有了起色,可为什么偏偏遇到这档事呢?
“不公啊!不公啊!”十五年的心酸随眼泪奔涌而出,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再难止住,猛烈的山风吹不动哭泣的心。
楚瑞哭着,由大哭转为啜泣,由啜泣转为沉默。用力的擦了擦双眼,楚瑞站起身,仔细看着双手说道。
“冷不冷。”
随后一笑。
“不冷,习惯了。”
随后昏睡过去。如果醉中被杀,倒也是种不痛苦的死法。
马刀不语,他理解面前少年人的心情。
生死大概是马刀这些年见的最多的事物,可却永远没有习惯的时候。拿起酒葫芦冲着山林方向倒了下去,这酒敬这方天地,敬所葬枯骨,敬枉死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