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在夏千溪办公室等着他看自己写的第二期的稿件。
这时烈烈的电话响了。电话显示是乔以诺打来的。
“诺总你好!”烈烈拿起电话走出办公室。
烈烈想的是当着别人的面打电话不太好。
夏千溪想的却是都要避开他接电话了。
“尹记者,第二期的稿子我看完了。”电话里乔以诺的声音说,“有些地方需要修改。”
“哦。我马上过去一趟。一些专业性的问题我怕出错,我们面谈。”也许是因为这次做梦受了一些挫折,弄得尹烈烈接到电话很是不敢怠慢,于是她赶紧应道。
对方说了一句“ok.我等你。”就挂了电话。
“刚才,一诺千金工作室的诺总打电话来让我过去一趟,主编还有什么需要交待的吗?”烈烈回到夏千溪办公室握着手机对夏千溪说。
诺总,张口就来的特殊称呼让夏千溪的神情突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半晌,夏千溪眸色深沉地看着站在桌前的尹烈烈。这才刚刚筑梦回来写完第二期的采访稿子,怎么又说去?有必要去得这么勤吗?可是夏千溪又不屑于去追问。
“诺总说稿件里有些内容需要修改,而我也有一些专业性的问题需要请教他。”尹烈烈主动解释。
电话里不能说清楚吗?
但是夏千溪依然没有问,仿佛这样问就很掉价一样。
“诺总?尹记者喊人真是别具一格。”正在等待应答的烈烈却得来夏千溪的这句话。
烈烈警惕起来,一旦夏千溪的语气和神情变得阴恻恻的,尹烈烈就知道暴风雨即将来临。
“哦,我以后喊乔总。”为了避免祸从口出烈烈赶紧改口。但尹烈烈还是太天真了。
夏千溪并没有因为尹烈烈顺从地改口而停止狂风暴雨。烈烈像是做错事的样子反而触怒了夏千溪心底隐藏已久的情绪。自从回到钟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发展却束手无策。埋藏心底的疑问恼怒此时化作熊熊燃烧的愤怒的火焰。
“别啊,那多不好,叫诺总多亲热多别致。尹记者的小男朋友甩了你,这么快就耐不住寂寞了,要找新人了是吗?”果然又来了,而且似乎比以往更强烈更可怕。
“什么小男朋友?”这一番屈辱!尹烈烈一头雾水,眼泪汪汪地看着夏千溪问。
烈烈的眼泪虽然让夏千溪动摇了一下,但他还是控制不住继续嘲讽:“哦,我听人说了,你被你那个小男朋友给甩了至今依然是孤身一人。”
尹烈烈冷笑一声。
谁甩了谁呢?
“孤身一人也值得夏大主编嘲笑吗?”尹烈烈迎着夏千溪的眼光,两眼喷射出愤怒的火焰,反唇相讥,“你以为谁都像夏主编那样有成为大众情人的天分吗?”
“是因为没考上北大被人给甩了是吗?”夏千溪没有接烈烈的话,而是看着尹烈烈咬牙切齿道。
尹烈烈的眼泪滚滚落下,你承认你甩了我是吗?你不但甩了我还要来羞辱我是吗?
但是这样抛弃自尊的话烈烈没说,她也说不出口。半天她才想起这么一句话:“八年的美国生活教会你的只有刻薄吗?你千里迢迢从美国回来就是为了来看我笑话的吗?”
“怎么,尹记者生气了,别生气啊,当年钟凌师大附中的学霸最后也不过是考上钟凌大学而已,我还以为你的理想有多远大呢?看你的笑话,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就你,值得让我回国?”
尹烈烈不会反驳,却也不忍心用太重的词去刺伤他。
她不忍心,她就得受着。
问题是两败俱伤又如何呢?
刺伤对方的同时自己难道就不受伤吗?
“你太可恶了!”最后尹烈烈紫涨着脸就挤出这么一句话。
尹烈烈气得浑身发抖,啪,她手上的那支宝蓝色录音笔应声而断。烈烈摊开手掌,录音笔的断口已经陷入掌心,掌心渗出血来。
暴风雨戛然而止。
夏千溪忙站起身来,尹烈烈涨红着脸,眼眸因为愤怒、伤心和委屈,泪雾盈盈。夏千溪伸出手,满脸愧疚,但烈烈把手迅速背在身后,把录音笔丢进身边的垃圾篓,转身而去。
夏千溪在办公室懊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一拳往窗棂上打去,接近窗棂的时候,夏千溪又生生地顿住,这里是办公室,必须理智。
尹烈烈怒气冲冲地走出办公大楼,泪水夺眶而出,她泪眼模糊地在街道上走了许久。然后想起工作室的访谈,上次因为怄气耽误了那么久,现在若是再任性不去的话,这个访谈八成会黄掉。
自己早没有了任性的自由和权利了。
从六岁的时候开始。
在这个城市已经生活了十年了,可是烈烈依然觉得自己无法融入这个城市,她一个人孤单地挣扎奋斗,已经很累了。为什么?夏千溪,你究竟是为什么?烈烈反起手背擦干眼泪,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朝后视镜看了一眼看向窗外的尹烈烈,默然往前开了一会儿。然后在快到岔路口的地方问:“姑娘,去哪里?”
尹烈烈哽咽着没法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司机。于是司机把车开往造梦工作室。
尹烈烈站在工作室的外面,平复了一下情绪。她抹干净脸上的泪,但是泪痕依旧让她的脸显得狼藉不堪。她去卫生间用水抹了抹脸,重新扎了辫子。
乔以诺看着眼前的尹烈烈脸上虽然有微笑,却没有以往的朝气,锐气和咄咄逼人的气势。显得很是疲惫。
“怎么了?”他问,声线温柔。
“没什么?”烈烈把语调抬高八度,努力挤出笑。但蒙着一层水雾的眼睛出卖了她。
“夏千溪老兄给你小鞋穿了?这事都怪我,一忙起来就把你访谈的事给耽搁了。”乔以诺看得出来烈烈哭过,他试探着问。
“不关你的事。他一个上司,不会那么没风度。”纵然伤得如此深,尹烈烈依然能狠起心来为自己的心竖起一道屏障,让外人猜不透个中原委。
“我也这么说。那是跟同事闹别扭了?”
“你别乱猜了,我是个很淡薄的人,而且也没有利益冲突值得跟同事有纠葛。”
“也是,尹记者总是那样一个活在外星球的人怎么会陷入尘世之争。”乔以诺微笑着说道。
“你还能做什么别的猜想吗?”烈烈的情绪在乔以诺的叨叨下得到了缓解。
“想象力不够丰富。”
烈烈报以微笑。
“稿子看完了,那我需要修改什么呢?主要是专业性的问题,我怕会出错。”
“你的上司对你们的要求不严格啊,第二期访谈稿持续了这么久的时间。”
“所以说啊,我想今天把稿件定下来。像你这么不合作的访谈对象不多。”
“哈哈,这话说的。不过这样绵里藏针说话的你才是真的你啊。不过我很好奇,你们这么久拿不出一篇稿子,你们的杂志怎样才能留住读者。”
“我从不绵里藏针,我即使有针也只会暴露在眼皮底下。”烈烈勉强调皮了一句,“我们会同时跟进很多稿件。而且不是所有的稿件都会延续这么长的时间,有的稿件分量重,可能会成为年度的亮点我们会尤其重视,追求谨慎完美。我们今天可以不谈工作吗?”
“可以。你想谈什么?”乔以诺心说你不是说今天定稿吗?但随之感觉到尹烈烈的声音有些沙哑,刚刚应该哭得很伤心。是谁能够让她这么情绪失控呢?
尹烈烈把大拇指抵在牙齿间,没有做声,尽量让情绪保持稳定。
“你小时候很漂亮。”乔以诺转移了话题。
尹烈烈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轻微一愕,随之了然,低声道:“你是说我现在很丑吗?”
“没,我的意思是你小时候很可爱很善良。”乔以诺的声音低低的轰鸣的,像大提琴的琴声,千溪不喜欢,烈烈也还是觉得像。
“你是说我现在面目可憎心性歹毒吗?”烈烈不由开了一句玩笑。
乔以诺不觉失笑:“看来我怎么说话都会授你以柄。”
“那是,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尹烈烈的情绪好了点,于是调皮说道。
“不过你这样喜欢鸡蛋里挑骨头,只说明一点。”乔以诺那深沉的眸光又在闪动。
“说明什么?”
导师的话犹在耳边:“以诺,你爱上这个姑娘了。”
这句话这一阵子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
“你牙尖嘴利。”乔以诺看了烈烈一眼,迟疑了一下,把“不自信”三个字给咽了回去。
“你应该用‘伶牙俐齿’,感情色彩才更准确到位。‘牙尖嘴利’怎么都会让人想起正吃完小动物,舔舌头的大灰狼。”尹烈烈装作没觉察出乔以诺的迟疑,顺势接着他的话说道。
“哈哈哈,不能用,感情色彩不同。‘伶牙俐齿’是个褒义词,你这分明是个缺点,不能纵容。”
“呵呵呵,我以后对心理专家要敬而远之。”
“不,应该是靠近。特别是心理学专业并且在口才协会里混过的。”乔以诺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跟你旗鼓相当唇枪舌战。这样你也才能棋逢对手。”乔以诺看着尹烈烈道。
尹烈烈避开他的眼光说道:“哦,否则我就独孤求败吗?”
“对,没有对手是一件很寂寞的事儿。而且实力不相当的人跟你在一起,会被你的口水给淹死。会死得很惨。”跟烈烈说话不费力,而且很多事情说出来不需要解释,对方就能了然。
“我有这么可怕吗?”烈烈问。
“可能还不止。”听到尹烈烈这样说话,乔以诺知道她的情绪平复了很多。又想起她那天晚上说过的有仇必报,不觉又笑起来,“这样吧,既然你今天都来了,咱们总该做些什么,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要不你再去做个梦?!”
“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尹烈烈意外道。原本她从社里出来她就不想工作的事情,但是她不想乔以诺又有想法,觉得她言而无信,所以还是来了。
“那要看是什么人?而且我不是还欠着你的人情吗?况且你来采访是于你于我都有好处的事。这么大热的天,每次都让你跑我内心有愧。”
“做记者就这样总是到处跑。你不必有愧。你一般不太欠人家人情的吧?人至察则无徒,与人相处不必一干二净。”烈烈说道。
“不是。”乔以诺微微一笑,心说我喜欢欠着,那样总会有些藕断丝连,会为下一次的见面找到借口,为下一步的进展打下基础。
“一件小事而已不必挂怀。如果你不介意,我做个梦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啊。”笑容终于飞回到尹烈烈那张姣好的脸上。
“小涵,下班了吗?”乔以诺等电话那边回答没有之后继续道,“你去1号造梦间准备一下,我这里有个客户。准备好之后给我打个电话。”
“一会做梦需要小涵在旁边吗?”挂了电话,乔以诺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造梦间的隔壁有技术员。”
“嗯。不需要吧。”烈烈不太喜欢给人添麻烦,何况是占用别人的休息时间。
乔以诺微笑点头。
烈烈开始慢慢信任他了,这是个好兆头。
熟悉的造梦间,同样的环节,尹烈烈躺在躺椅上慢慢沉浸在梦里。
那是1999年,20世纪最后一年的夏末。
法国梧桐树像巨伞一样为钟凌师大撑出一片阴凉,梧桐树上一个一个的小铃铛在树上高高地挂着,小巧可爱。所以法国梧桐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叫做悬铃木。
阳光透过梧桐树密密匝匝的叶子,留一地斑驳摇曳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