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夏千溪回国后跟乔以诺的第一次见面。
乔以诺道:“吃了这么多年的美国饭喝了这么多年美国水怎么也没见你长出白皮肤黄头发出来?还是这般有着东方男人的气质和帅气。”
“你什么时候夸人这么婉转呢?”夏千溪笑起来更好看。
“这次来了真的不再走了吗?”
“当然是真的。”
“不过,你的时尚周刊做得的确很好。”
“还算不上是我的周刊。”夏千溪笑着纠正道,“时尚周刊做的是传统行业,你做的是新兴行业。你的更有挑战性更富有创造性。”
“把一个传统行业的工作做出新意却是不容易。毕业这么几年了,我就这么点小作为。远不及当初我们的理想。”声音听起来仿佛有一丝黯淡。
“比下有余了。我这不是从美国回来了吗?一切都会好起来。昨天我的记者还行吗?”夏千溪转入正题。
乔以诺笑笑:“很特别的一个女孩子。”
“哦?”乔以诺的笑比“特别”这个词更让夏千溪产生警觉。他希望尹烈烈对其他任何人而言都是平凡的普通的,只有对他而言独一无二就够了。
“不是很漂亮,但是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像是很幼稚,但又像是很沉稳。很有灵性的一个女孩子。”
“哦。”
“你知道我做事一向低调。被专访后,接下来我的工作室一定会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麻烦不断。”乔以诺转换话题的痕迹太明显,说这话明显词不达意。
“低调总不能不与社会接轨吧?”夏千溪不动声色道。
“接轨也是一个逐渐的过程,我的工作室还不够成熟,还没有到大肆张扬宣传的程度。”现在乔以诺倒是真的把话题转过来了。
“这是一个相辅相成的过程。当大家都在关注你的工作室的时候,你的工作室会相应地得到成长,而且速度会加快。”夏千溪说:“我们出版社列了一个系列专访名单,专门采访我们城市业界优秀成功人士,而你们造梦工作室就是其中之一。以诺,你别老脑筋,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早已过去,你要与时俱进。”
“我不是酿酒师,我只是筑梦人,只为有缘人筑梦。”乔以诺感叹道。
“乔以诺,你都出来多少年了,你能不能不这么书呆子气。再说了,别人不遇见你,怎么知道你?不知道你,怎么懂你?不懂你,缘分从何而来?我是在给你制造遇见。”夏千溪心说,小样,就是论书呆子气我也比你差不到哪里去。况且像我夏千溪这样照顾着你语言习惯的人不多,换了别人,一定嘲笑你果然还活在梦里,这个年龄了还说什么有缘人。
夏千溪太知道乔以诺这个人了,一个心理学专业毕业的研究生,活得总还是那样清高,书卷气息浓厚,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喜欢闹,这个跟交朋友是一个道理。而且我觉得把事情做好比扩大宣传更重要。登高跌重的道理你哪里不知道。做人还是谨慎为上。”
“成立工作室,活在社会上,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就得面对世俗现实,太清高太讲原则,工作室想要更大的发展毕竟掣肘。而且你只有接触人你才知道哪个人可能会是你的朋友。”
“好吧好吧,我说不过你,随你吧。”乔以诺让步,在夏千溪面前,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心理师。
“不是你说不过我,是你说的没道理。”夏千溪喝了口茶说,“今天不需要接芮芮么?”
“她去她的一个小朋友家里玩去了。”
“哦。芮芮现在5岁了吧,她都走了5年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你又提?”
“好,不提了。”转而夏千溪又说,“你越不提,说明你心里还没过这个坎,如果这件事对你来说还是一个忌讳,说明你还没放下。该放下了……”
乔以诺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您好!”
“诺总的声音在电话里很好听,像大提琴的轰鸣声很浑厚。”第一次有人这样评价他的声音。乔以诺的情绪一下子阴转晴。他指了指手机,朝夏千溪做了个“尹烈烈”的口型。
曹操?!
可惜这个曹操联系的不是他夏千溪!
看来不只是背后不能说人,连想都是不能的。
而且还是为别人想的。
乔以诺不由自主微笑的表情让夏千溪看起来感觉不太好。
“你的心弦被拨动了吗?”乔以诺拿着电话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夏千溪高深莫测地看了乔以诺一眼,好在咖啡馆的灯光有些暗,好在后者的注意力全在电话上。
乔以诺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开玩笑。电话那边的烈烈微微愣了一愣,随之笑道:“没有,我的抗干扰能力很强。”
“我干扰你了吗?”
依然听不出开玩笑的意思,声音有那么一点低沉。这点微不可察的低沉散发着那么一点点危险的信号。
“没有啊。”烈烈的声音明朗起来。还是尽量避免暧昧比较好。
“那你抵抗什么?”
“呵呵,你大学里是不是在口才协会里练过?”烈烈说话也学会了打太极。
“怎么了?”乔以诺觉出自己声音语调的异样,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月亮还没有出来,不是月亮惹得祸,是烈烈这个人太具有感染力。乔以诺定定心神,换了一种轻松上扬的语调。
“你说话会设置陷阱。”
“我这么危险,你还跟我接近?”乔以诺停顿了一下,之后又问了一句。
“越危险就越具有挑战性。”尹烈烈也停顿了一下,敷衍了一句之后就直接说正题,“好了不逗你了。我有正事,这里有3个问题很好奇。”
这年头到底是谁逗谁啊?乔以诺笑了笑回答说:“哦,洗耳恭听。”要让这个女记者不好奇只怕不是一件容易事。
“在梦里如果你让客户把以前经历过的事情再回头走一遍,那需要很长的时间啊,比如说那件事情历经了十年之久,客户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在梦里重新走一遍?”
“你有过这种经历吗?你在梦中经历了很多事,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年,可是当你醒来的时候,你发现你明明只睡了几分钟而已。”
“对对对对对对对,我有过。”烈烈在电话那边,迅速地用笔在纸上记下乔以诺说的话。
一连七个“对”字,连珠炮似的。以诺又笑,仿佛都能想象出她恍然大悟的样子来。
“你为了更快地进入角色,了解客户的心态,在入梦前,你们会要求跟客户先了解他们的意愿和来龙去脉吗?”尹烈烈问。
“最好是这样,这样不但节约时间,而且能更直接地知道客户本人的意愿。不过很多人在入梦前不会过多地说,会有所隐瞒。那样的话,我们就要在梦里耗费更多的时间去了解揣摩他的真实意图,和真实情感。”
“他们既然要做梦,就应该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你呀。干嘛让人费猜疑?”尹烈烈疑惑道。
“但是有时候人自己想要什么,自己不一定知道。或者即使知道却也羞于提及。”
尹烈烈拿着笔的手的食指轻轻点着自己的下巴,在揣摩乔以诺的话:有时候人自己想什么,自己不一定知道。
我尹烈烈这辈子要什么,我自己知道吗?
即使我知道我就一定能争取得到吗?
“尹记者?”乔以诺喊。
烈烈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哦,诺总说的这话有道理。那你们陪着客户做梦的时候你们不会很快进入角色啊?或者很难快速了解梦主的真实愿望啊?”
“是的,所以我们就不得不在梦里花时间去揣摩去观察。”
“哦。”半晌,烈烈又说:“对了,还有一个问题,在记忆里每个客户的生活中你其实是不曾存在过。那你出现在他们的梦里会不会吓到他们?”
“不会,在入梦前我们做过深入的对话,所以我们出现在梦里不会太突兀。而且梦里遇见陌生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难道你做梦的时候,梦里的人都是认识的吗?”
“哦。”电话那头的烈烈若有所思的,“你经常跟客户一起入梦,你会不会有时候突然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活在现实生活中还是梦里?”
“这已经是第五个问题了。”乔以诺看了看咖啡馆内的夏千溪。
“呃。斤斤计较,小家子气。”
“我没有斤斤计较,我已经回三赠一,回答你四个问题了。”
“那好吧。”尹烈烈决定下次再也不给自己设限了,她总是这样不长记性。
“我很好玩吗?”烈烈正要挂电话,乔以诺问了一句。
“啊?”烈烈旋即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了一句不逗他玩,“你一点也不好玩,说话一本正经的。”
“那你还逗我玩?”
“你不知道越是不苟言笑的人,逗起来越好玩,越有成就感。面部表情引发细微的变化都给人感觉山崩地裂似的。”
“山崩地裂?你用词都这么夸张的吗?新闻人不都是要求真求实的吗?”
“呵呵,谁规定新闻人永远要求真求实。你的表情可能是细微的,山崩地裂的是与你对话人的心理感受。至于我用词是不是都这么夸张——这第五个问题以后再给你答案。”
“你还真是睚眦必报。”乔以诺愣了愣神。
“不,这叫有仇必报。”烈烈挑了挑眉,凯旋似的笑了笑。
“这两者有区别吗?”
“当然,睚眦必报是贬义词,有仇必报是个中性词。好了诺总,你忙吧,我要挂电话了,我周一要交稿子,现在正赶稿子呢。”
“好。”
有仇必报,看来乔以诺棋逢对手了。
尹烈烈,果然烈。
乔以诺回到夏千溪身边,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笑。
正要开口说话,乔以诺的手机又响了,他不觉莞尔,伸着手机给夏千溪看:“还是她?她正在整理稿件。我估计她遇到想不通的地方所以打电话问我。”
但乔以诺没打算等夏千溪的回答,接了电话。
看到乔以诺嘴角掩不住的笑,夏千溪一脸黑线。
虽然是为了工作,但是乔以诺的表情和心情给夏千溪的感觉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诺总,我刚才忘了跟你说我已经把访谈计划书发到你的邮箱里去了,你看完帮我提点建议。”
“好。”
“另外我可以有个请求吗?”
“你说。”乔以诺好心情地看了一眼夏千溪。
后者正在无聊地用食指擦桌子。
那手法仿佛像是古龙笔下功力深厚的剑客一样要把桌子擦出木屑来。
“明天我去你工作室,我跟你面谈。”原本烈烈是想让乔以诺帮她筑一次梦,但是她突然想起乔以诺曾经说过不是所有的客户都会接受。烈烈怕自己提出来会遭拒,一旦烈烈开口,她就不希望不成功。于是她迟疑了一下说道。
“好。”乔以诺终于收了电话。
电话打好了,暮色已经四笼。路灯亮了。本已昏黄的灯光,透过樟树密密匝匝的树叶,更显得光影朦胧。乔以诺看不清夏千溪的表情。尹烈烈打电话肯定是正在赶稿子,那么尽管冷落夏千溪,他应该也是能够理解的。
但是好像,夏千溪的情绪有些奇怪。对话也显得很滞涩。两个男人的对话今晚看样子是无法深入下去了,于是在一种莫名的气氛中散了。
回到家乔以诺坐在电脑前,点开邮箱拿到了尹烈烈的访谈计划。乔以诺仔细地看了一遍尹烈烈的邮件。
“梦里不知身是客,”文笔果真不像个记者,连访谈的名字都取得这么文艺。在那短短一天的时间里,那个叫做烈烈的女记者给他呈现出各类印象。好奇心重、喜欢大惊小怪。但是言辞犀利、一针见血。工作时神情专注,干练利索、有条理。为了一篇专访,她能泡在工作室一整天,但是又不会给人造成干扰,尽量安安静静地躲在某个角落里,让人把她当做空气。
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也许都是她,只是生来多面。
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女孩,气质万千。别的女孩子要么文静、要么干练、要么沉稳、要么调皮。而这个尹烈烈既有男孩子的调皮,又有男人的英气,既有女孩子的童心,又有女性的娇媚。既有孩子的懵懂,又有成年人的沉稳。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自从芮芮妈妈离开,乔以诺已经成为女人绝缘体。
一诺千金,曾经是多么郑重的承诺!原本乔以诺以为这一辈子就是她了,他会用一生对她好。
可是她却说走就走,那样义无反顾。五年了,连一丝动摇都不曾有过。让他打碎了对爱情的所有幻想。从此爱情的大门在他的生命里轰然关闭。
但是从接受采访的那一天开始,乔以诺忽然觉得自己苏醒了,所有有关爱情的细胞重新泛活了!清新的发香、红润的脸颊、温软的身体和困惑的眼眸乔以诺现在想来依然心跳加速。都已近而立之年了,还有着少男般的关于爱情的所有幻想。
电视里红太狼又一个平底锅把灰太狼给打飞了,红太狼说,老公,你可要回来啊。“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知道后悔。”芮芮坐在沙发上一本正经地批评红太狼。
乔以诺讶异回头,半天说不出话来。随之他问:“芮芮以后会懂珍惜吗?”
“那当然会啊。”芮芮转过头来斩钉截铁道,“爸爸,你今天好开心啊。”
乔以诺愣了愣追问了一句,“我平时不开心吗?”
“嗯。”芮芮也就是这么说了一句就又把注意力放到了电视上。
乔以诺微笑了。
过了几分钟,芮芮又回头说了一句,“爸爸,我喜欢你开心,你一开心,芮芮也会很开心。”
“鬼精灵的丫头。”乔以诺从电脑前站起身走过去亲昵地摸摸芮芮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