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如果有一天,当你像往常一样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海滩上。你怎么来的这里,你一无所知;你何时来的这里,你一无所知;你能否离开这里,你更加一无所知……反正,你没头没脑的就出现在了沙滩上,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当你睁开眼的时候,头上长有独角的野猪怪便开始疯狂的袭击你,带着鲜红的舌头和贪婪的眼光。你侥幸逃过一劫,惊魂未定,却又蓦然发现,在这片陌生的沙滩上,白骨皑皑,无数的尸体从你脚边一路堆积一直到天边,而你就在尸体当中。在你的脚下,有新鲜的尸体,也有雪白的尸骨;有狰狞的死人的面孔,也有空洞洞的头盖骨……总而言之,在这个沙滩上的任何一个东西都足以让你抓狂,任何一个东西都足以让你做恶梦,任何一个东西都是你即将面对的新恐怖。并且,在这个的沙滩上,只有你一个人。
在这个时候,你会害怕吗?你会做什么?你会不会疯狂?你会不会绝望?是大喊大叫,是疯狂奔跑,还是,直接晕过去?
以上的这些问题,在很久以后的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离海滩很远很远的一个鲜花浪漫的咖啡厅里,在笔者将这一切都记下来之前,也曾正儿八经的问过陆天。
“当然害怕!正常人,忽然见到那么多尸体,不可能不害怕的吧。”陆天平静的说道,咖啡厅正流淌着贝多芬的《致爱丽丝》,海浪冲在沙滩的感觉如同身临其境,“嗯,那个时候,胸膛仿佛被塞进去七八十只生猛活泼的兔子,每只兔子都发了狂的往外蹦。我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响个不停,就像敲锣打鼓那样节奏分明。世界仿佛静止了,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小心脏,一次又一次的疯狂跳动,仿佛把胸腔撑得老高,随时都有可能因为跳的太厉害而蹦出来。”
“后来呢?”
“沙滩越来越安静了,心跳也越来越厉害。恐惧四处肆虐,到处都是,我被挤得都快窒息了,喏,就像被人绑住了手脚扔到海里那种感觉。”他停下来回忆了一下,眼里难得出现一丝恐惧,“心里一直在呐喊,不能再这样子下去,一定要镇定,却又无能为力,恐惧完全不受控制。”
“之后呢?”
“我大叫一声,往石壁上狠狠的打了一拳。”他若有所思的说道,说完,便舒适地靠在椅背上,让身体深深的陷在咖啡厅的布艺围椅中。他把修长的腿恣意交错在身前,古铜色皮肤下,饱满的肌肉充盈着力量。他的左手优雅的端着盛满咖啡的杯子,右手缓缓的搅拌着咖啡,节奏控制的恰到好处,每隔一会儿,便喝上一小口咖啡之后悠哉闲哉的陶醉其中,样子仿佛一头学会了人类文明的丛林野兽。
“朝石壁狠狠的打了一拳?”我不禁有些吃惊。
“打得手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再一次喝了一口咖啡,他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神情专注的盯着杯子中慢慢转动的咖啡,不远处的角落里,几个年轻女子正心不在焉的交谈着,时不时有意无意的往这边瞄,他对此视若无睹。
“想象得出来,肯定很痛了!”我说道,一边在心里掂量着,想象自己用尽所有的力量朝对面的墙壁打去。
“痛能让人镇定嘛!”他轻轻地说道。
我呷了一口咖啡,在心里揣度着他的话。这时候,他已一口喝完剩下的所有咖啡,之后站了起来,径直走向吧台,一路上聚焦了大半个咖啡厅的眼光。
他再要了一杯咖啡,去了趟洗手间,便又一路走了回来。他穿着有许多破洞的蓝色牛仔裤,黑色的nike跑步鞋,上身随意套了件老旧的T-shirt,一脸的胡渣子,犀利的眼神底下隐约藏着与身上的T-shirt如出一辙的沧桑,身上有明显的丛林的气息,我看着他一路走来,仿佛看着一头优雅的野兽穿梭在人类城市之中。
一会之后,他在我对面重重的坐了下来,抿一口咖啡,伴随着缓缓流淌的《致爱丽丝》,天方夜谭一般的故事便又开始了。
感受着手背上的疼痛,陆天终于平静了下来,心想:不管这里有多少死人,他终究要回家。既然是一个马上就要离开的地方,离开就好了,剩下的事——怎么会有死人,如何死的——这一类的各种问题,交给警察去处理就是了。
如此这般想着,陆天很快便在包里找到了手机,可在捣鼓了很久之后,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里没有信号,没有WiFi,打不了电话,更上不了网,手机成了一块废铁。他又开始有些慌了,平日里对手机的惯性依赖,让他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如同迷失在大海之中的小小帆船,彻底没有了安全感。
为了不让心里的慌乱继续发展,他又迅速的重新审视这片沙滩。
在他的面前,大海波澜不惊,在灿烂的阳光下,每一个浪尖上都闪耀着金色的光芒。没有风,没有船,也没有游泳的人,清澈的海水下面是白白的砂砾。几条悠哉闲哉的小鱼,正摆弄着尾巴恣意戏水。
脚下的沙滩白的耀眼,仿佛被人为刻意冲洗过一般。所有的沙子都是一般大小,如同相同规格的机器生产出来的无差别产品。沙子的规格恰到好处,不至于太小以至于被风带起,也不至于太大以至于硌脚。沙滩一望无际,从脚下延伸开去,一直到天边,仿佛通往天上的无尽天路。
这不像是有人到过的地方,却有许多的骨骸和尸体;这像是人为制造的沙滩,可却看不到一个人影,除了他自己。
他压抑着恐惧,又战战兢兢地在沙滩上走出很长一段路,心里的疑问却越来越多。这里不仅有人的尸体,也有野兽的尸体,有野猪怪的,也有各种莫名其妙的尸体,譬如他刚刚走过的地上,就有一只长着翅膀的羊一样的东西。许多他从来没见过的生物陈尸沙滩,它们是怎么死的,何时死的?这些问题他一概不知。沙滩就像一个尸体展览场,各种稀奇古怪的生物残骸,在这里到处都是。
“这里究竟是哪里?”当陆天再一次这样问自己的时候,他已经清晰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以经验而论,这样子的沙滩,他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怎么会来到这里?来这里多久了?”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又急急的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所幸,时间显示在2014年3月8日15:37分星期一,离约定的时间还有999天,他松了一口气,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有些安心。
按道理,在这个时候,他应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窝在狭窄的办公室的某一个角落里,像只勤劳的蚂蚁一样,疯狂的敲击键盘,处理那些无聊透顶的日常工作。看来今天是缺勤了,回头估计又要挨训扣工资了,不过此刻倒也没空想这些,还是赶紧找到方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仔细想想,留在他记忆中的最后片段,应该是在赶往花店的路上,严格来说,是一条有些阴暗狭长的巷子,从38路公交车下来再走不久的地方,那时候仿佛有人在耳边说话,感觉就在很近的地方,虽然近处明明不见一个人。
“‘旅行吗’,是这三个字?”我问道,不带任何惊讶。
是这三个字,阴森森的感觉,还略带有戏谑的情绪,像是那种一天24小时都戴着墨镜,神秘兮兮,从来不让你看到脸的家伙说出来的东西。
“就是说,听到‘旅行吗’这样子没头没脑的问话,之后就没有了记忆,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在沙滩上了?在这个过程中,没有看到任何人,也没有再听到其他的什么东西,譬如汽车啊、轮船啊,之类的?”
“是这样子的小把戏,以前被困扰了很久。现在回头头再想想,自己竟然被这样子的小把戏轻松搞定……”一边说着,陆天把剩下的咖啡喝掉,重重的放下杯子,“不过,在此之后,真正恐怖的旅程也就这样子开始了……”说完,他不打任何招呼便顾自起身,踩着巴赫的《布兰登堡舞曲》,在许多女**慕的眼光的注视之下,不疾不徐的离开了咖啡屋,汇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会就消失在其中了。
我像往常一样买了单,关掉录音笔,收起他的故事,把笔记本还有钢笔之类的东西一股脑儿装进包子里,闭上眼睛,将他的故事放在脑袋之中来回整理了一边,听完了巴赫的《布兰登堡舞曲》,便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响起来的时候匆匆离开了。
下一站,要去柳辰飞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