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翻身而入,正在长廊之下练剑的男子立即回眸,黑袍飒然,眼中闪过剑映出的一道寒光,手中霜刃已起,向身后来者横扫而去。
男子却仿佛未见横劈过来的刀锋,似早就习惯了面前之人警惕的习惯,怀中抱着女子,身子笔直立在一步开外,神情焦急。
顾常看清来人,快速地蹙了一下眉。即将贴向男子脖颈的锋芒倏然一转,侧划过男子竖起的衣领,刀刃划过之处,一道细微的裂口转瞬出现。
女子苍白染血的脸颊跃入视线,他合上了清霜长剑,大步向前,垂眼看着女子满身的血迹,目所触及到她脖颈的伤痕,眸瞳一收,扬声道:“传太医!”
屋中来去许多侍女,来回换着清水与血水。约莫一个时辰,床榻前的罗帐方才轻轻放下。
一名身着浅灰医袍的老者将白纱与涂抹的药瓶放在一旁,于桌前开了一份处方,对侍女叮嘱二三,方才走来,悠然向顾常作揖。
“将军大可放心,那道伤避得巧妙,未伤及性命。姑娘只是失血过多,睡一觉便可醒来。在病期之中,不宜多说话,宜吃些清淡的粥类。微臣已将书了一方药方,稍后请将军派人随我去取,如此多休养几日,少些活动即可。”
顾常淡淡点头。身旁的侍卫递给太医一个荷包,太医作揖接过。
他浑身透着一股尊威与狠戾,目光淡漠扫落在太医身上,锐利得仿若弯刀,询问道:“你从未来过我将军府,可知道?”
太医双手抱拳在前,恭敬作揖,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了然笑道:“老臣从未见过顾将军。”
顾常垂眼审视太医,眸中暗沉至极,察觉不出悲或喜,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须臾,他同身旁的侍卫淡声道:“送大人出去。”
“是。”侍卫深深地望了一眼顾常眼底的神色,垂首作揖,恭恭敬敬。转而,侍卫回过身,唇边弯起了微妙的弧度,似乎是笑了一下,对太医道:“大人,请。”
太医作揖离去,屋中的侍女将东西打点收拾好,也逐一离去。他命侍从将门关上,屋中一时静了下来。
他静默了片刻,忽觉这一刻有些熟悉。
外面临窗旁,种着一颗最小的树苗,是他曾经见过最美的桃花。
日光从窗边倾洒,仿若细沙般的鎏金,落在窗边的案台信笺之上,干净而美好。
时间仿若悄然静止,床榻的女子恬然熟睡,他便静然守在一旁,等她醒来。
待她睁开双眼,从梦中回转,抬眼看见的将会是他的模样——如梦似幻,那日,是她为他人身着大红喜袍的日子。那日,他想,他这一生,绝不会输。
秋风过耳,倏然从窗边刮进,吹散了案台信笺,吹起了满屋的浓重的药香与血气,屋中静止的时间,骤然被掀起一片惊骇的波澜!
他幡然惊醒,回神望向床榻!
罗帐随之拂动,他焦灼抬眼,去看女子的模样……
她仍在恬然睡着。连缀的罗帐丝幔偶尔贴近她的纤细的手臂,拂动起她的青丝……风来,她一切安然。
但他,恍然如新。
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他知道的,或许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他有着这样肯定自己的自信,害怕着这样无法反驳事实的自己——既然时间,无法驻足在方才的那一刻,那便永远都会走下去。
窗边的桃花树还是会生长,秋日过了下一个萧秋还会来临,在这北燕穿梭着的,和在他与她之间穿梭着的东西一样——是更迭。
回不到过去了……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
顾常想着,边去将窗掩上。
——你一直都在这里……为什么不去找我。
过去,过去……小时候!
回不到了……回不到!
他仿若听见女子的呼吸。
她在来到京城的这些时日里……就是这样,住在长乐府的吗?
她身边,一睁眼看见的那个人……就是宁容与?
顾常走了过去,赌气一般,故意加大了落脚的声音,致使脚步声在屋中异常地响亮。
他多想她现在立刻就醒过来,看一看他是谁,多想!
但倘若她醒来……也一定会吵着离开吧!
想着,他又将脚步放轻。很轻,轻得令自己都觉得听不真切。
他站在床榻边,眉头不展,神色中掩着沉重的背上。他垂眸看着罗帐之内熟睡的女子,纤瘦的身体,病弱的脸庞,单薄的衣襟,垂落在地的青丝长发——这片罗帐就仿佛是那片遮住了十年光阴的云梦深雾,他站在这里,她就在那里,可似是而非,他不能伸手。
顾常这一整日都没有出过这间屋子,他站在窗边,甚至很久才会动一下手,将长袍的衣襟攥得更紧。
这将军府安静如常,似乎这几个时辰什么事也不曾有过,与外界的种种都不染到一点关系。
这般……安静。
夜深三更,人未眠,天辰坠空,月影斑驳。
罗帐之后的女子的头轻轻地动了一下,屋中之人垂在身侧的手紧了一瞬,松手将罗帐掀开,望向床榻。
女子的羽睫微颤,迷蒙地睁开眼。
她……现下,应当是在……医馆吗?
司南迷惘地沉思着,眼前一片黑暗。
她稍微转动了一下头,脖颈瞬间引起一阵痛意,她惊得倒抽一口气。
刚开始那时不怎么觉得,现下倒是疼了百倍不止。她不禁哑然,不知自己昏昏沉沉地睡了眼前渐渐适应了黑暗,方才看清,床榻前站着一个人。
是谁?
那人单手撩起床前薄锦如雾般的罗帐,静默地看她。
她张了张口,唇间干涸地裂开,一股血腥的味道瞬间传便嘴中。她哑着嗓子,忍着痛意,艰难地出声。
“谢……谢……”
脖颈的伤口随着喉咙转动,牵扯着发疼,艰难地道了两字后,她只得笑了笑,不知那人是否看见,她是在道谢。
床边的人影晃动了一下。
司南以为那人是听见了,正准备阖眼,一道刻骨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蕴着淡薄的怒意,漠然在寂静地房屋中响起。
“你当,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