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周围寂静,影影绰绰的怪石和摇曳的树枝,光秃秃的,冷冰冰的,毫无生气。石百炼想起她第一次到达这个城市的情景。
那一年,她13岁不到,爸爸妈妈本来要送的,石百炼坚持不让,车票太贵,而且过来住宿也要花钱。她从火车站搭上校车进了校门,在新生一窝蜂报到的大操场下来,守着两个帆布袋茫然无措,当时1米4不到的个子,精瘦单薄,脚下的塑料凉鞋是新的,磨得后脚跟一片血肉模糊。
“这位,嗯,这位同学,你是新生来报到吗?”石百炼不敢放下行李去排队,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发问,声音很温和,带着探询和关心,明朗的脸挂着笑容。
这是第一次,石百炼和肖弋的见面。直到今天,她仍然记得那样清晰和温暖!
“我叫石百炼,电子工程的新生”,无来由的信任感,她拿出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就是你呀,真棒呢!”那个男孩子欢呼一声,又仔细地看了眼这个羞涩的小女孩,眼神真诚而热烈。他应该是学长,还是老师呢,多么恣意阳光呀。肖弋那年21岁,刚毕业留校的。
“我叫肖弋,同系研究生院的,今年我是你们5班和6班的辅导员。”
后来,肖弋排队替她报的名,拿到宿舍钥匙后,又把行李给她扛上楼。那时候石百炼刚从小县城高考过来,少年状元,也并不代表能大方交际和普通话过关。她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看着那个穿着白衬衣的年轻班主任帮她打扫卫生和整理床位。
“走,咱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到我那边拿个帷幔过来,你看,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屋子呢。”石百炼这才注意到四个人的宿舍,先到的室友们都花花绿绿围起自己的小铺。
以后的三年时间,石百炼的床单被罩都是肖弋来定时拆洗。
周五,石百炼是不用去食堂打饭的,肖弋带她去教职工餐厅改善伙食,一路叨念她还是儿童,不多吃点肉,个子都长不高。因为肖弋是本地人,周末回家捎带好多吃的,石百炼的午餐饭盒经常有热好的熟食。
第一个学期,当北方的严冬开始,石百炼穿起了妈妈加工的棉大衣,臃肿暗淡,但是很暖和。只有脚下,雪水一泡,棉鞋里外都是冰凌子了,他们南方冬天干冷,从没体验过这呵气都成冰的天气。肖弋发现的时候,眼圈都红了,难得生气地嚷她,为什么不叫冷。第二天早晨,管宿舍的阿姨就送了两双靴子过来,说是肖老师晚上寄放的。——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石百炼仍然记得,遇见肖弋的第一天,他给她换的那双蓝色运动鞋,那双磨脚的塑料凉鞋,肖弋拿水房刷干净,只说收起来,别穿了,太硬;未来的每一季冬天,石百炼最深刻的温暖,就是肖弋当年给她替换的鞋。
石百炼喜欢她的大学。专业课主要与数字算式打交道,她规规矩矩听课就能轻松应付。麻烦是外语,开始有听力和口语部分了,她是从乡中学一溜跳级到县中,哑巴英语,只记生词语法。期中考试,她跑到年级第33名。肖弋带她去吃饭,安慰着眼圈红红的小姑娘,说,大学不挂科就是胜利,低空飞过系里名捕鬼手才见水平。肖弋硕博连读,勤奋而活跃,笑话只为开导。后来,他开始给石百炼书单,有他总结的,也有他请自己博导开的。
石百炼的第一个随身听,蓝色盒子,当时肖弋拿过来的时候,很新很新,但是没有包装,说他买新的了,这个旧的看她能不能用。还有英语角,大家都知道,青春躁动的校园里,各种社团活动,荷尔蒙的碰撞暗流激涌,还只是个孩子的石百炼,她的口语伙伴也就只有肖弋,以及为了帅哥肖弋聚拢的他的朋友们。
到期末的时候,石百炼拿了年级的奖学金。同屋的姐姐们,给她买了个大蛋糕庆祝。同一个宿舍,平时难得见面,她自习上得晨昏颠倒,份内的卫生维护有肖弋打点,卧谈会从来不插嘴,倒不讨人嫌,但毕竟有年龄代沟。电子系8个班就17个女生,423是几个系的拼凑宿舍,理科女生,还算单纯,实力说话。这个著名院校,见识到的老少神人不少,同上公共课的,有9岁的少年班小孩,也有49岁的同门师兄,大家漠然,只要你自己不生怪。
石百炼能够顺利成长,今天性格还算平和,肖弋当时纯粹的帮助,他的善良和热情,弥补了她缺失的童年娇宠和少年友情。如果没有肖弋,她因为孤单或许就衍生许多别扭,她被揠助的人生轨迹会悬浮而摔个生疼,她单薄的年纪充塞太多知识也可能让她茫乱。肖弋以最大的善意照顾了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女孩,亦师亦友,更像个哥哥,或许出于世道怜悯,或许由于人才爱惜。
十六岁的时候,石百炼赴美留学。她道别肖弋,对那个温柔的青年和他美丽的女朋友遥遥挥手,恋恋不舍,酸涩的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