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寒与若雪的相遇,在三四月间学校的樱花河畔。缘分与浪漫一样都不缺。柔软的樱花,一瓣一瓣随风轻扬,缓慢地旋转、曼舞、飘零、尘埃落定。斜射入眼的和煦阳光下,深粉色、蔷薇色、樱色、粉色、粉白,继而卡其色、浅白,光线调皮地在樱枝间轻微摇曳,令人恍惚。
迎面走来的女生裙裾款摆眼脸低垂,宁静地仿佛植物飘行,美好与樱花匹配相衬。
夕寒只觉目光像藤蔓,在凝滞的空气中相互纠结,身体被拖累牵绊,被涣散的光影定格在擦肩的一瞬,再也无法动弹。“若。雪。”不费脑筋地唤出她的名字,却又略带迟疑,声调一抖横生阻梗。
在长华,没有人不认识若雪——文静大方才华横溢的凌若雪。真正做到了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境界。然而却永远如雪淡静,拿捏好一个度量,言谈间语调云淡风轻不带任何感情。温文的微笑。无论多少追求者前赴后继,总是清浅笑的以一句“学习第一”婉拒。于是,人尽皆知的若雪,宛如神明,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生命干净清白从不见任何异性的彩绘。夕寒在满天花瓣中唤她的名字,并不带任何期待,只是感随景生情不自禁,刚想转身继续前行,却见女生蓦然回首。眼中澄澈干净,脸上依旧是礼貌的微笑,一阵疾风不期而至,女生的及腰长发翩跹起来。玲珑的肩线上落满柔软的粉色樱花。
不远处的人眉目淡淡笑叹倦,阳光下忽然出现飘雪。
一个月后,亦轩点开电子邮箱里夕寒的信件——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儿,彼此相敬如宾。她是宁静安好的女子,言语不多,长于聆听,倾听时眼睛里有澄净美好的光。其实,我很想见她在樱树下跑过来洒我一身花瓣,然后坏笑着叫我一些昵称。可惜没有,她有些像是晨曦却不同于晨曦。不怕你嘲笑,我挺想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面对电脑屏幕,亦轩苦笑一下,眼前漫起一层白色薄雾。樱树下散了一身的花瓣,纯真灿烂的笑颜,任谁也会永生难忘,即使像夕寒这样只听转述脑海中也会永存幻像。
因为父辈间生意伙伴关系,夕寒与亦轩是自幼年便在一起打弹珠拍纸牌的哥儿们,中考之前的时光是一并在私立学校里缱倦度过的。亦轩成绩优异,夕寒个性不羁,两人同是有着干净眉眼的少年。中考那年,亦轩父亲生意受挫,懂事的男生主动要求参加统考,然后每周坐两小时校车穿越半个城市去公立重点高中过住宿生活。夕寒则继续在私立高中不知忧惧地开心过活,偶尔打架滋事。亦轩父亲的生意很快恢复规模,但介于优秀的亦轩无论在哪里都如鱼得水过得释然,就没有转学回私立高中。只在周末别墅区会馆打篮球时,亦轩与夕寒的生活轨迹才又会无痕交叠,那时,亦轩便会对夕寒提起晨曦。
十四岁的晨曦是安静却调皮的女孩子,一头柔软的长发洒在腰间,瓜子形初现的小脸还有些婴儿肥,稚气未脱。穿小格子衬衫和纯白短裙,帆布板鞋,膝盖白皙,小腿匀称。未曾修眉却已是标准的柳眉,眼睛是樱花花瓣状无需修饰便已流光溢彩,笑容尤其澄净,笑起来眼睛会弯成美好的月牙,手腕上颈上都干净利索,通常没有半点挂件累赘,中三那年,雪白的颈上多出一条鲜艳的红绳,知情的人知道那是一颗紫色水晶,却在后来莫名失踪。
小小的晨曦永远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干净的像是深山幽谷里寂静长出的兰花。
对于一向优秀内敛的亦轩,晨曦算得上是命中劫数。喜静的亦轩每日中午会受不了教室的喧闹,一个人逃到学校小花园里靠着树坐在石凳上看书,几乎总是课本,只有一日夹着本上周末经夕寒吐血推荐的玄幻闲书前往。刚坐定不多时,就听见女生自得的声音:“没想到书呆子优等生肖亦轩还会看这种书诶!”
男生被吓了一跳,从石凳上弹起来,警觉地东张西望,却不见对方身影。“这里呢!”女生发出风铃一样的笑声。在夏日空气中荡开层层涟漪。男生循音抬头,自己方才倚着的树上,一个女生的小腿正荡来荡去凭空画着圈,另一个静静下垂。说话的李菁,在视角死角处,抬起头,只与一双澄净的眸子不期而遇,那个女孩儿,叫晨。曦。
很久很久以后,肖亦轩在樱花树下看到女生回眸浅笑,随后一阵漫天的樱花落雨中说:“我没有爱过谁,晨曦,但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该是我的。”
那一天,青翠的树叶哗啦哗啦地落了一地,从亦轩的角度向上仰望,被树叶割得支离破碎的午后阳光纷纷扬扬地泼洒在眼眸,刺得眼中泛起一层水色,女生的轮廓在逆光的朦胧间清晰一点,又清晰一点。
“下来。”半晌终于回过神的男生艰难地耸耸制服衣领,“树枝都被你们压弯了。”话毕便面无表情佯装镇定地转身走开。其实,在转身前一秒,或见到晨曦后的任何一秒,他都没法控制心脏异常的律动。女生神色间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像那日的阳光,纷纷扬扬地一同洒下,占满了他脑中每一个细胞。
握着毽子姿态美好的旋转跳跃,钢琴前一曲行云流水的《童话》,课间调皮的捂上别人的眼睛,总是摆弄学校的花朵,喜欢找一些小东西制成标本,拈着桂花糕时会眉目弯弯,喜欢做一些讨喜的小东西给身边亲近的人,害怕虫子,尤其怕蟋蟀………都是亦轩目光追踪的可爱事件,关于晨曦。这个精灵一样的女生对于亦轩,像落进幽深空井的一块大石头,从此四面都是回声,经久不息。
一起打球的时候,夕寒不停地听着平日少言寡语的亦轩絮絮叨叨地说着“晨曦——”“晨曦——”的轶事,突然冒出一句回应:“你该不会是喜欢她吧?”亦轩顿时住了口,一直只会在她又做出什么精灵古怪的举动时潦草地笑笑,明明时时关注却总装作不在意,自己的生活轨迹已经不知不觉被扭曲变了形却还想可以维持原状。
终于放下防线对夕寒的追问点头承认。
“既然喜欢她干吗不说出来?”夕寒不解。“我总不安,觉得她是本该不属于我的幸福。”没想到,第二个问类似问题的,是晨曦自己。那一日日光碎裂,嬉戏打闹中她在日光中站定,白皙的手指竖在唇边戏谑的问,“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亦轩只觉全身每一块骨骼被钢钉死死地钉在原处,女生的目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铺天盖地地覆盖过来,呼吸困难,将要窒息。按照惯性,遇到这种事情,定会轻描淡写一句:“谁喜欢你了”反驳回去。却意外的听到温润的声音响起:“我早就喜欢你了。”
早就,喜欢。
瞠目结舌怔怔站在原地的变成了女生。手中握着一只毽子,猛地将它抛高,衣袖飘了飘,毽子下落时轻轻踢了一踢,于是五颜六色的毽子荡起一个由低到高的弧线,稳稳的落在手中。又是一个弧线,半空中的孔雀毛毽子慢悠悠的落在她膝头,被柔柔一踢,又重新踢到半空,她转身背对以脚后跟接住。
“你能让我明白什么是喜欢我就喜欢你了。”她看着他,四目相对,眉眼中有盈盈笑意。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想着,假如她有一个心上人,就要把所有的愉悦和快乐,全部弹给他听,所有的悲伤和难过,全部哭给他听。可是那时她并不知道,她的心上人,此时,在这里。
夕寒喜欢若雪的消息给波澜不惊的校园平添几分声色,一时间整所学校都对此谈资津津乐道。他放学等她一起回家,他给她唱歌,他和她沿着一条狭长的小道悠悠行走,他和她一同写着长长的文章,用以形容也不外乎“天造地设”“天作之合”这类俗词。夕寒望着身边的若雪。不施粉黛,自然纯朴。她的瞳仁仿佛两颗水晶石,惹人怜爱。嘴唇会在适当的时候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颈间挂着一颗白色水晶,一根红线。依旧云淡风轻,眉宇间永远刻着沉稳安静。她QQ的签名档始终写着:“我笔写我心,千年风月,此心不变。”若雪是很好的女孩,就夕寒知道的,就有六七个男生在追,“才貌双全”也好,“德才兼备”也好,用来形容她都还不太过分。不好好珍惜犹如暴殄天物。可是,为什么夕寒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从彼时的顽劣少年蜕变至今,一切分寸都拿捏的刚好,一切场合都出入自如,火候恰当。内心最深处,却永远挟藏着“晨曦情结”。
求一个晨曦一样的女孩出现,一万个才貌双全的若雪都比不上。不光是若雪,遇到的每个女生,都被夕寒不自觉地拿来与晨曦作比,比较过后总是沮丧,甚至有时会怀疑像晨曦这般调皮美好的女孩是否是亦轩杜撰的人物,但立刻又将这样可笑的猜想从脑海中抹去,执迷不悟期待“晨曦”的出现。
和亦轩通电话时常常会说:“今天遇到一个女生,挺可爱的,有晨曦一样的眼睛。”
亦轩在电话那头笑:“你哪里知道晨曦有怎样的眼睛?”“想象中就应该是那样。”夕寒一直在想,有没有听闻关于一个人许许多多的描述就爱上一个人的可能呢?哪怕未曾谋面,哪怕全赖想象。夕寒喜欢上若雪,也许只是因为她是他心里的“晨曦”。
那一日傍晚在游泳馆门口,夕寒随意抬头,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恰好看见从楼梯上下来的若雪。刚游完泳,发髻湿润,纯真良善的容颜,脸上映出明媚的流光溢彩,仿佛笑了一般。一瞬间夕寒恍然误以为自己是向坐在树枝上的晨曦仰望的亦轩。
走近了看到,她手中拿着五颜六色的雨花石,小心翼翼的拢在手心。有好友笑着问她何处得来?她看着对方的眼睛,微微一笑,说:“你为什么想知道?”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若雪那样子的笑意,干净的不食人间烟火。
当时两人嬉闹间如何引到晨曦问亦轩是否喜欢自己,夕寒不得而知。只记得在一大堆亦轩口中的“晨曦这个”“晨曦那个”之中,曾有过这样一件小事:班里的某个男生在情人节捧花向晨曦表白“我喜欢你”。
晨曦一脸阳光地抬起头:“我也喜欢你啊。”
对方内心一阵狂喜。女生突然接过花放在桌子上。
浅笑着说,“我一直把你当哥哥的!”笑岔了全体围观者。
夕寒不明白,“喜欢”这个词,究竟在晨曦心里占多大分量?
“哈……啊?妈妈?”刚打完球的夕寒一边拽过毛巾胡乱擦汗一边拔高语调表示惊讶。亦轩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癌症,我真怕她想不开。”从亦轩口中得到,即将升入高二的晨曦,期末考试在即却请了假在医院里的不眠不休的照顾着妈妈。她说,亦轩,我害怕。
一向活泼可爱的晨曦,第一次拥着那样无助的仓皇。小心翼翼的将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妈妈的身上。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精灵,却是让人心痛的一个精灵。那一日月色高悬,一大群人忙着料理晨曦妈妈的后事,晨曦却不知去向。
亦轩没费什么周折便在高楼的顶部找到了她,却没有直接叫她。在不远处观察了好一阵,女生把头埋在臂弯里,紧紧地抱着自己。周围两部手机闪着微微的光亮。男生捡起两部手机,满满的都是短信。
“妈妈,我就要十八岁了,你看,我都165厘米了,你不是说,十八岁的女孩儿是最漂亮的吗?”
“是啊,我的晨曦最漂亮。”
“所以,妈妈,成人礼那天你要来啊,我两年没有吃蛋糕了,那天要买一个大大的蛋糕。”
“好,一个大大的蛋糕,妈妈给买。”
“妈妈,你说我是穿白裙子好还是牛仔T恤好?”
“晨曦穿什么都漂亮。”
“妈妈,你今天不认识我了,你怎么可以不认识我呢?你说,你还要等到我上大学,你说,还要帮我挑男朋友呢?你说我欠人管,你要管我一辈子呢。”
“傻晨曦,妈妈怎么会不认识你呢?是逗着你开心的,晨曦笑起来最漂亮了。”
“妈妈,你睡了很久了,什么时候醒过来?”
“晨曦,妈妈累了宝贝儿,等到明天早上,明天早上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汤圆,要芝麻馅的不要花生馅的,妈妈知道。”
“妈,你什么时候回家?”
“快了,妈妈还给你买了汤圆呢。”
“妈妈,我害怕。”
……少有的自欺欺人,亦轩心痛的望向她。
男生走到身边,扳过女生的肩。“晨曦。”
拥她入怀,下巴抵着她雪白的额头,“想哭的话可以哭出来。”长久以来为了不让人担心而强装的笑颜和成熟,终于在一夕之间被击溃的粉身碎骨,眼泪打湿了衣衫。“她不要我了,她也不要我了。”
手臂上加深了力度,像是要融入骨血。他知道她想离开,他用一个怀抱将她留了下来,除了让她跳下去,她想要什么他都能给。他知道,她心上结了厚厚的冰壳。那些惨白的过往,让她连该怎么样哭出来都不晓得。
这个女孩子,让他想要好好的珍惜。她应该快乐无忧,像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让他放在手心里,拢起手指小心翼翼的对待。
那天亦轩的日记里有这样的一段话:当所有星星都换了方位,北极星依然会在原地,当所有人都不了解你,不原谅你,甚至离开你,只要我守在原地,你就不会迷路。
无论亦轩还是倾听实况转播的夕寒都认为——她不是凡人而是一个精灵。那以后每个中午,亦轩会自然而然坐在小花园的石凳上,等待晨曦跳出来翻开便当盒盖。四月樱花开落最绚烂的时候,偶尔会有粉色花瓣飘进便当里。晨曦“咯咯”笑着把它们挑出来,再一抬首,坐在对面的亦轩已看得发愣。樱树下灿烂的笑颜,月牙般的眉眼,干净美好的脸,宛似樱花,神采奕奕。直到身边一群麻雀扑腾着翅膀飞过,才回过神来。手上拿着手机朝女生晃晃,“这是什么?”
“按错了。”女生往一边逃开。“按成电话,还刚好按成我的?”男生毫不在意的煞风景。
“就是按错了。”男生笑意看着女生。“最近听了一首《坏孩子》,感觉跟我们好像。”
“你的意思是,我是坏孩子?”女生蹲在树下一瓣一瓣数着樱花花瓣,闻声回过头来。
“不觉得很像么?”
“我很坏呀…喏,那随你惩罚好了。”晨曦把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但是,不可以打我,被别人看出了痕迹你会挨打的,不可以骂我,我会有心理阴影的。”
“什么惩罚都可以?”晨曦蹦着走到男生身边,好奇地看来看去。半晌说出一句话,“你眼睛里那些坏坏的东西是什么?都说了任你惩罚,你说就好了。”
“我想你和我说一句话。”男生坦然的望着女生。
“一句话?”
“恩。”
“你想的?”
“恩”。
“三个字?”
“恩。”
“我猜猜看。”
“恩。”
女孩儿做出冥思苦想的样子,好大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想出来了。”
“什么?”
“呵呵,三个字嘛。”
“什么?”
“小猫咪。”
“……不对”。
“那你告诉我。”
“你自己想,想不出来就算了。”
眼看着气氛冰冻下去,女生轻轻笑出了声。
“呵呵,不就是想要我叫dear?我早知道了。”
“dear是形容词,要用的话应该用honey或者darling。”
看着男生严肃的面庞,女生做出犹豫不决的样子。“好吧,我走了。”
“呵呵,亲——爱——的——。”女生软软的语调氤氲在空气里,男生转回身的瞬间,一场盛大的樱花雨随风飘落。
其实亦轩非常喜欢看她古灵精怪的样子,脸上浮着单纯的笑。开口却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一句话。“便当泡汤了。”
周末,若雪随夕寒回家玩儿。长辈面前,若雪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动人微笑,令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夕寒松了口气。之前一直想的是“她面部神经反应迟钝“这类脱线的借口,原来若雪终究是让人宽心懂得分寸的女子。讨人喜。一进家门就忙着张罗饭菜,厨艺极佳,魔术般变出一桌好菜。母亲一边搓着手说:“有佣人呢,不用你做。”一边眼角眉梢流露喜色。陷在沙发里却无心看电视,不停用遥控器换台的夕寒始终竖起耳朵关注着厨房的动静。父亲在身旁满意地点点头:“若雪的确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好女孩。”所以无论学国际经济与贸易的若雪和学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的夕寒多么不般配,两人间的这份感情都让人无力反对。可惜两个人没有感情。夕寒心中暗暗叹息道。晚上夕寒送若雪回家,汽车进不了深巷,夕寒只好停妥车陪若雪走进家门。两人沉默的深灰色影子慵懒地躺在地上,缓慢地被路灯缩短又拉长。
若雪突然停下,脸微侧向夕寒,“今天晚上,我很开心。”夕寒的脚,停在半步前的地方。回头望向若雪,感觉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没入他的心脏。剜得人生痛。女生的眼里,泛起一种凄凉的笑意,逐渐地散开。朝温柔的夜色寂寞地徐徐荡漾,推起一层水雾,深蓝色的空气脆成碎片,折射着泛黄的灯光。恍若被击碎的金箔,却又转瞬消散,杳无踪迹。夕寒迈前半步,揽她进怀里,“即使没有爱情,我还是能温暖你不是吗?”
简单的一顿家庭饭就让她开心。她说,我很,开心。谢谢。你。
夕寒涌出轻轻吻她的冲动,那一秒,脑海中浮现出想象中晨曦的容颜。夕寒在亦轩的钱夹里见过两人的合照。男生看向镜头,女生只见侧脸。明显是按下快门的一刹那,女生突发奇想侧过头吻在男生脸上,毫无前兆。晨曦颈部的曲线很优美,天鹅一样。长发把侧脸分成一格一格,中间露出雪白的皮肤。
昏黄的路灯下,夕寒的眼睛忽然湿润。若雪是令人不忍伤害的女子啊。倘若此时,给夕寒一个如假包换的晨曦,他一定会进退犹豫,会左右为难。晨曦和若雪,两种女子,平分了世界的美与善。两种都同样值得珍惜。
高二那年的情人节,亦轩和晨曦一起去了海边。晨曦拎着鞋子赤脚在幼沙清水间跑跳,脚尖冻得通红,依然一脸不知忧郁的灿烂。坐在海滩上的亦轩任性地冲她喊:“晨曦,我喜欢你。”女孩在遥远的地方回喊:“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彼时,亦轩眼中的晨曦,真的像一只纯洁无暇的水鸟,羽翼在阳光下绽放着最耀目的光芒。
他送她金丝猴奶糖和德芙巧克力,摊开手笑笑说可惜没有玫瑰花了。她准备了自己最喜欢的小点心,许多星星和一些小小的纸条,最后,将自己颈上的水晶心摘下来送给了他。
“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我了?”
她咬着唇角,坦然的笑笑。那一日临别时她想问,你什么时候再来接我?却没有出口。后来有一天他对她说,下一年,草原音乐节,我来接你。
不是十全十美,在我的世界,你却是唯一的珍宝。
不管我心里翻涌起多少愤世嫉俗的怨念,无处排遣,只要看见你,就像看见了光。
你让我心中所有微小的声音都在外部世界找到确切的落点。
如此真实,如此笃定。
那次亦轩和晨曦分开了几天。他给她信息说,最近干什么都会想起你。看电视,看电影,听歌。
她蓦然想起那时他和他说,仙剑五出来了你知道吗?要不是你喜欢,我也不会留意。
要不是你喜欢,我不会留意。
心瞬间像是被温暖的海水浸泡过,柔软的不得了。
她看着手下小小的字体,他问,你想我吗?
她的笑意慢慢流进了心底,却抬手戏谑似的回复了两个字。“不想。”原本就深植于心间的声音,像滕蔓一样破土而出迅速生长,攀附上心室壁的每一个角落,最终温柔又沉静的覆盖了整幢新房。
——呐,我想你。埋在心底。
意料之外的惹得亦轩生了很大的气。
高考结束返校的那天,所有同学陆陆续续都走了。晨曦坐在原位低着头一动不动。亦轩背对她擦黑板。亦轩要走的消息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由于可以隐瞒,晨曦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真的要走么?”
“恩……”
“我会去找你的!”
“恩。”
“你要去哪儿?”
“蜀地。”
“等着我啊。”
“恩。”
亦轩的动作很慢很慢,不知道黑板一擦完,要怎么面对她。时间仿似蜜糖,粘稠得流淌不开。不知过了多久,亦轩鼓起勇气转身,看见笑的灿烂如三月暖阳的晨曦。
亦轩坐上飞机,拆开晨曦的小纸条,依旧有着不可替代的温度。
“我们,就走到这里吧。”
字体有明显被眼泪化开的痕迹。八月的数万英尺高空,机舱外的蔚蓝里翻涌着纯白的云朵,阳光太刺目,光与影交织重叠在男生的瞳仁,像针尖,男生以手掩面,指缝间漫出滚烫的泪。曾经很幸福,曾经……
却不能两人相守到白发苍苍。晨曦手中的纸张无声地滑落,胃癌。曾幻想在最为动心的一刻死去,但为了什么终于不能。
亦轩,原谅我没有告诉你真相。实在太残忍。可即使残忍,我还是要坦然的面对。
晨曦,我这次出去,不是学习,是移民。大概,不会再回来了。对不起。所以,千万不要等我。如果爱我,请忘记我。亦轩留
——如果爱我,请忘记我。
——据说,刻骨铭心的爱情是这样终结的。
与其说夕寒爱上虚无缥缈的晨曦,不如说他是在奢望一场刻骨铭心的爱。哪怕无疾而终,也好。可如今,夕寒觉得生命中出现若雪,过波澜不惊的日子,也同样好。
“若雪,外面下雨了。”没来得及让女生听到自己的嗓音,只看到一个背影。来不及想其他的,放下书包飞快的追了出去。雨水落在路过的一条窄窄的小巷,是红灯。
这样等下去绝对追不到。调转车头右拐,绕点远要比等待变成绿灯要快。骑得更快些。男生在下一个路口停住回望,不见女生身影,只有一片被雨水碎裂的路灯光影。难道过去了?
再一个路口,循环往复。
是错过了,还是没追上?
听到门铃响了三下,拉开时差点惊呆。门外的男生,水滴沿额发下滑,“啪嗒”落下一朵,顺势晃过眼前,攀附上棱角分明的脸颊,在脸上蜿蜒成溪流,滴进白色T恤里。衣服湿透了,浅浅的贴在身上。脚下,短短几秒钟便积了水。
“嗨。你有淋到么?”
“……恩,看见快下雨所以打车回来的。”
打车回来的。
没有淋到。
暖黄的路灯下,浑身滴着雨水的男生嘴角一点点上扬,欢喜的表情清晰一些,再清晰一些,小心翼翼的从那个茫然无措的气氛中脱颖而出,被错落的光线描出温暖的色彩。
“那就好。”
女生愣愣的杵在家门口聆听男生沉重的喘息,许久才逐渐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根丝线穿进心里,细微却存在感鲜明。填满了无数了“为什么”的巨大伤口被轻柔的缝合,剩下酸楚的知觉藏身血液迅速流向全身,只用手被揉揉鼻子,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了。
你不明白,从妈妈走后,我从未再有过被关心的感觉。
从小时候,就自立,失去了许多本可以很美好很美好的时光。
你不知道,我看到被溺爱的妹妹撒着娇要妈妈买肯德基时,心里是何种滋味。
你不知道,从他离开后,我一个人度过了多么艰涩的时光。
究竟是伤心还是感动,说不清,也不需要说清。这场初秋的雨,夹杂着惊心动魄的速度和忐忑不安的追寻,彻彻底底冲刷了夏日里浮躁喧嚣的气息。
女生的温度突然传入心房,像一支冰锥精准地锥入心脏,站在原地不动的人变成了夕寒。
晨曦曾经和亦轩说过:“呐,你可以不理解我,但是不可以不理我。”
当时亦轩笑笑说ok,于是从那以后,他小心翼翼的周全着她的一切。
很久很久以后的亦轩走在街上,他似乎不在意,也许早已忘记少年时代遇到的那个懵懂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眼睛弯弯的叫他许多爱称。牵着他的手,走过一段长长的路途。
蝴蝶很美,终究飞不过沧海。
就这样吧,从此山水不相逢。
餐桌彼端的若雪从包里掏出手机,朝夕寒抱歉似的一颔首:“不好意思,出去接个电话。”夕寒点头笑笑。他只是不知道,若雪曾在一次课堂演讲时说到高中的恋人应相敬如宾,他们如此的举动,算不算的上,是恋人。
上菜的侍者无意将若雪忘记拉上拉链的手提包碰翻在地,物什落了一地。“抱歉。抱歉。”地蹲下身拾。夕寒也蹲下帮忙。慌忙间一眼瞥见照片,如晴天霹雳。照片上,男生看向镜头,女生只见侧脸。明显是按下快门的一刹那,女生突发奇想侧过头吻在男生脸上,毫无前兆。晨曦颈部的曲线很优美,天鹅一样。长发把自己的侧脸分成一格一格,中间露出雪白的皮肤。照片的背面,赫然写着:“肖亦轩&凌晨曦1314”
照片从夕寒无力的手中悄然滑落,百转千回。真相永远比想象更残忍。凌晨曦。凌若雪。亦轩,今日,我知晓你所不知的晨曦。她改名凌若雪,如雪清明。她不再对任何人绽放世上最纯真最美丽的笑颜。她用一颗没有颜色的心代替了给你的那颗。
她的专业是国际金融与贸易,却无法飞跃你与她横亘的广袤海洋。原以为是两种女子平分世界的美与善,其实是你遇见了她阳光灿烂的这一半,我遇见了她宁静安好的另一半。年华伤逝,落樱缤纷,开到荼蘼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