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省府大厅领奖回来的那刻起,于连宗就见到父亲愁眉紧锁,面有忧色,问父亲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在狭小的房间内,窗外下着淅沥的雨水,夜色暗沉,风吹得窗户砰砰地响,于石弓侧身把窗户关紧,坐在床沿拉着于连宗的手,一脸凝重道:“宗仔,这段时间你就得呆在酒楼里,哪都不许去,懂不懂?”
于连宗一脸茫然,低声问:“阿爹,你这是怎么了,说话有些奇怪。”于石弓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道:“树大招风,广州城鱼龙混杂,你这般为人熟知,替军队和警察端掉了百二友匪徒老窝,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担心他们的余党会前来报复追杀。”于连宗吓了一跳,忍不住道:“那茵姐岂不是也危险得很?”
于石弓眯起眼望着他,道:“向老板自由办法保护大小姐,你先保住你的小命,过了这阵风潮再说,懂不懂?”外面的风雨噼啪打在玻璃窗上,于连宗心有余悸,回想起百二友匪徒凶恶狰狞的样子,咽了咽口水。
于石弓从一个小木盒掏出一叠银元,面带喜色道:“你看,向老板和陈省督讲给你的钱,这是我们一辈子都挣不来的,够我们父子俩开个小饭馆了。”然后脸色阴沉道:“现在百二友仇家肯定盯着我们,所在得把这些钱存着,以后离开广州,回梧州开店。还有就是,向老板对我们恩重如山,得在他这里好好干一段时间,你也好好学厨艺,你阿爹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基本什么菜都会做了。”于连宗一阵羞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决心以后好好学做菜,再也不去外面惹是生非了。
往后的日子还是如此寻常,于连宗早早起来练习叶问交代的功夫招式,然后投入厨房帮助父亲做菜,由于得到向老板的厚待,厨房里的人都对这对父子俩客客气气,包括全师傅,一次酒楼打烊的时候,全师傅亲自下厨置办了自己拿手的蛇羹,邀请父子俩一同吃宵夜,为之前的刁难赔不是,感谢于连宗冒死救出侄女向茵,善良的父子俩也不计前嫌,和全师傅痛痛快快地喝酒,全师傅答应以后要是于连宗想学他的手艺,都可以免费传授给他,于石弓对于连宗赶紧说道:“还不快跪谢全师傅。”
于连宗呆了一下,随后笑着跪谢全师傅。至于每天送午饭给向茵这个任务,向华东见于连宗每天忙碌于厨房,几乎抽不出时间,就叫另外一个下人送去,于连宗得以有更多的时间游走于厨房各个区域,今天想学全师傅的蛇羹,明天想学周师傅的麻婆豆腐,两个师傅都悉心教授他烧菜的要领,于连宗都能学得非常顺手,烧出来的菜也是有模有样,于石弓见于连宗有这般小成就,欣慰地笑了。
而向茵经过了被匪徒绑架后,张扬的个性收敛了许多,很少跑到外面走动玩耍,每当吃到于连宗为他烧制的午饭,便心满意足地一个人在走廊上吃着,李红硕趁机来“打劫”一番,她只肯施予一些,李红硕嘲笑她越来越小气,当李红硕问她打算考哪个大学时,向茵脱口而出道:“清华大学。”
李红硕讶然道:“阿茵你疯了么?清华大学在北平,那么远。”向茵不满地瞄了她一眼,道:“难道就不准考吗?”李红硕焦急道:“不是的,你知道我跟我爹妈从东北一路逃难,才来到广东,东北故土已经落入日寇之手,还成立什么满洲国,一个受日本军人控制的傀儡政权,你没看报纸吗?现在华北局势紧张,日寇对北平虎视眈眈,那里经常闹学生游行示威。”
向茵沉默一会,不以为然笑道:“那现在到那里念大学的人还很多,怎么就没听闻他们逃难的消息。好了小硕,等考了再说。”向茵问李红硕打算考哪个大学,李红硕神情有些失落,道:“还能那里,在广州的中山大学。”向茵点点头,把一块猪肉塞进她嘴里,笑道:“来,吃了这块猪肉你就变得聪明了,肯定能金榜题名。”李红硕佯怒道:“嚯,你敢嘲笑我,看等下谁是猪头猪脑。”两人嘻嘻哈哈打闹起来。
向茵除了能吃到于连宗做的美味午餐,还经常吃到添仔送去的盐焗鸡。添仔自从奋不顾身救出向茵和李红硕后,见两人将要考大学,就大发善心地时不时烧制盐焗鸡,不定时地送去培英中学,门卫见他不是好人的模样,不给他进,添仔急了掏出手枪,门卫吓得很快让出一条道,向茵和李红硕起初出于感恩之情不好拒绝,津津有味吃了起来,后面对添仔躲躲闪闪,最后干脆跟他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添仔始终找不到“失踪”的两人,只好托与朱辰新和郑清荣,转交给两人。
添仔自知身份低微,一身流氓无赖气息,实在配不上向茵,虽然没有在她面前公开表白爱意,但从他把盐焗鸡递给向茵的脸上看,写满了深深的爱意,向茵含羞而笑,并不点破。添仔很无奈地走出校门,望了向茵所在教室一眼,默默走开,从此不再送来盐焗鸡。
对于女儿想要跑到北平念大学,向华东大为头疼,他只希望女儿在广东或香港念大学就好了,离家近,况且他从报刊和一些商界朋友口中打听到,华北局势乱的很,日军常在北平周围调动。向夫人也不希望女儿跑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执意要向茵留在本地念大学,向茵搬出了许多古代有识之士还进京赶考的失利,现在更多的知识分子还出国留学,她就是打算在国内念书,这并不过分,而且家里又不是出不起钱。
向华东见过了大世面,觉得女儿的话有些道理,问女儿想学什么专业时,向茵眼波流转,道:“清华大学的通讯专业。”向夫人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学这些有什么用!”向茵笑道:“等我们家的电话坏了,打不通了,我就将其修好,难道没用吗?”
向华东被女儿的这番话逗乐了,沉吟一会,道:“清华大学可不是想上就能上,等你考试成绩出来再说。”向茵知道父亲的意思是先答应一半,等真的考上了那一半也得乖乖地答应。于是向茵愈发勤奋刻苦备考,再凭借她的聪明才智,果真在清华大学的招生考试中夺得分数第一名,顺利考入清华大学的通讯专业。
向家出了向茵这个才女,考上了全国鼎鼎有名的清华大学,向华东脸上有光,见女儿执意要去北平念书,他也允许了,主要原因是他在北平有个商界好友,叫李清风,经营着一个规模较大的旅馆,两人交情深厚,可以托他照顾女儿。
向茵虽然是女儿之身,但经受过一些西式教育的向华东并不希望女儿老老实实地嫁人,让女儿出去闯一闯,见见世面对她也是有好处,而抱有老旧观念的向夫人则哭成了泪人,觉得女儿将要一去不复返了。向华东好声安慰她,说女人家也能像男孩子一样有出息,读书出来也能创出一番事业。向茵并不打算跟母亲解释多少,因为她随考上中山大学的李红硕痛痛快快地去香港玩了一圈。
临近八月底,向茵就要起身前往北平念大学了,在谁陪同她去北平的问题上,她与父母发生了严重的分歧,向华东和夫人当然希望同女儿一块去,但已经有明显独立意识的向茵则不希望父母陪她一块走,理由是父母平常经营酒店,忙得很,抽不开身。在谈到其他人选时,向茵脱口而出:“宗仔陪我去吧,他最了解我了,能保护我。”
向华东和夫人还是放心不下女儿的安全,最终三人谈妥:向华东和于连宗送向茵去北平,等安妥完毕后向华东和于连宗再回广州。当三人叫来于连宗和于石弓,告知他们这个消息时,于连宗吃了一惊,毫无主见地望向父亲,于石弓思考一会,对向华东一家人恭敬笑道:“宗仔能护送大小姐去北平年大学,算是他的福分,也能让他见见世面。”然后转头对于连宗叮嘱道:“你一定得把向老板和大小姐安全护送到北平,知道吗!”
于连宗根本不知道北平在哪,远不远,见父亲答应了,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向茵则对他做个鬼脸,于连宗对她微微一笑,但心里有种莫名的情感:茵姐就要去远方念书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她。
在出发前的一天,向华东在三元酒楼为女儿置办了一场盛大的升学宴,几乎宴请了所有的亲朋好友,赴宴的小红和添仔听说向茵要跑到北方念书,一脸无奈和惋惜,特别是添仔,神情特别失落,口中喃喃道:“完了,再也见不到她。”
这回他又带来了亲手制作的盐焗鸡,机械地撕下鸡肉自个吃着,然后猛地朝于连宗道:“宗仔,你会做盐焗鸡不?”于连宗微微摇头道:“不太会。”添仔急骂他的无能,随后把自己做盐焗鸡的独家秘方授予他,最后命令道:“到了那边,要是她吃不惯什么馒头、面条之类的东西,你就按照我的方法做盐焗鸡给她吃,她要是觉得好吃的话,你就说是我特地交代你做的,懂不懂!”
于连宗忍不住笑了一下,点点头,添仔这是在传递变相的爱意。宴会上,向茵穿着一身白色素雅的连衣裙,落落大方,楚楚动人,朝着每个桌子上的人道谢敬酒,笑容甜美,添仔痴痴看去,眼神迷离,有种忍痛割爱的感觉,最后恨恨道:“等我有钱了,一定把她夺回来。”
小红和于连宗怒问他到底想干嘛,添仔埋头吃菜喝酒不说话,等光艳动人的向茵优雅地走过来时,添仔勉强挤出笑容,痴迷地盯着她,向茵很不好意思地害羞一笑,举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添仔的杯子,转身回头,跟于连宗和小红欢快地聊了起来,添仔还木然站在桌旁。
次日,广州阴雨绵绵,天色灰暗,向华东三人外,还带着两个拿行李的下人一同乘坐开往北平的火车,向夫人在月台的栅栏外哭得像个泪人,于石弓没说什么,只深深看他一眼,叫他保护好向老板和大小姐,小红则一脸不舍,买了些水果赠与他,叮嘱他好好练习武功招式,遇到坏人还能防身,于连宗点点头,李红硕一脸忧愁对于连宗道:“宗仔,北平局势越来越乱,你可得好好照顾阿茵,她比较任性,容易吃亏,你得适时制止她。”雨水打在她脸上,说着说着她哭起来,双手按住于连宗的肩膀,于连宗安慰她别哭,说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向茵的。
于连宗道别了父亲于石弓、小红等人,正要走过挤满雨水的过道时,添仔才从送别的人群中跑出来,手里拿着三只用砂纸抱着的盐焗鸡,冒着热气,连忙喊住于连宗,把鸡托付于他,然后再秘密给他一个黑色包裹,于连宗惊问是什么,添仔望了望已经坐在车厢位置上的向茵,向茵对他微微一笑,他也笑了一下,然后对于连宗郑重道:“枪,以后要是谁敢动向茵一根汗毛,你给我毙了他。”
于连宗大吃一惊,连忙退给他,道:“我还带着一把在身上,这把你用着。”刚说完火车“呜呜呜”鸣笛着,添仔一狠心把包裹塞在于连宗身上,骂道:“你不拿着,等向茵出事了我第一个就毙了你,快点上车,好兄弟!”添仔一脸神伤,猛地跟于连宗拥抱一下,于连宗心下大为感动,收下黑色包裹和盐焗鸡,重重点点头,转身走进了车厢。
“呜呜呜”,冒着黑烟白气的火车驶出车站,告别了送行的人们,开向几千里之外的北平,于连宗坐在车上,百感交集,眼眶泛红,他心里暗暗道:“阿爹、小红、添仔你们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