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官把我扶了起来,大家还没搞清楚状况,又是一声炮响,船舷左侧激起了五六丈高的水柱,我的全身已经湿透了。副官向火长报告炮是从商船那侧打过来的,那艘船躲在黑暗中我们没能发现。火长大骂着狡诈的海贼,居然挟持商船作为诱饵,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火长这边以海贼暗语引诱海贼船前来已经让我非常佩服了,没想到海贼们技高一筹,将计就计,用这商船在前送死,自己躲在后面发冷炮!
我们这边赶忙熄灭了所有的灯笼,浇灭着火的地方,两边的船这下都隐藏在黑夜中,谁也不知道对方在什么地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我连大气都不敢喘,被夹在中间商船上的水兵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紧张的对峙局面还在继续着,副官有些不耐烦了,他命令所有的鸟铳手对着左侧方向自由射击,他要把躲在黑暗里的海贼船逼出来。那边二十几把鸟铳一齐发射,果然海贼船打了一炮还击,落在了商船屁股上。这边四门佛郎机炮也立马装弹发射了,两边炮来炮往,甲板上弹片与船体碎片齐飞。两边都打开了,索性都把灯笼点的通亮,所有的炮手,鸟铳手,一窝蜂炮手都忙忙碌碌的装弹发射,这时候比的就是谁的炮强,谁的炮快!我不断躲避着这些炮弹、铅子的袭击,可是天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
我蹲到一处船舷栏杆底下,转头发现大胡子也缩在这,大胡子跟我说小子你越是躲,越容易被打死,信不信?!我当然不信了,要真是那样你他丫的怎么还缩在这里!说话间我才发现,大胡子正在给他的铳管里上着黑火药,鸟铳是佛郎机人带到扶桑的,扶桑人传到了大明,这玩意后面有根火绳作为点火引子,所以又叫火绳枪!大胡子掏出火引子,点着了火绳,把鸟铳架在护栏上,对前面瞄准着,我看了下,鸟铳指着的方向应该是个海贼的嘹手,站在蓬帆的横杆上了刺探我们这边的情况。
我暗暗替这位兄弟惋惜,打海鸥的时候已经见识了,人都说鸟铳十发七中,可大胡子那基本十发十中。“嘭”的一声,大胡子开火了,可是嘹手似乎没事人一样还站在横杆上。站在商船甲板上的副官大骂了起来,“他娘的,这帮海贼,差点要了老子的命!”,原来副官的脑袋差点让铅子打了个洞,还好副官个子不高,铅子从官帽里穿了过去。我看了看大胡子,他倒是满不在乎,好像这事不是他干的一样!大胡子全神贯注,又放了一枪,对面的嘹手应声栽倒,掉落到甲板上。
两边这通乱战,中间商船上的不少水兵也不知道是被海贼打死的,还是被自己人干掉的。海贼一直以商船作为掩护跟我们躲着猫猫,两艘船就围绕着被打得不成样子的商船转起圈来。炮手抱怨这该沉不沉的破商船挡着了发炮的角度,怎么打都击中不了海贼船的要害啊!旗官一阵锣响,商船上的水兵还有些侥幸没死的商民立即跳进海里,一不做二不休,火长让炮手直接把商船给轰沉!
商船哪经得起四门佛郎机炮的轰击,没一会儿就咕咚咕咚沉下了海面。海水里泡着的人或是被绳索给拉上来,或是被鸟船救起来。这下佛郎机炮可以发挥打得远,威力大的特点了,几轮下来,海贼船的舰首舵直接被铅弹打断了,海贼船见势不妙,升起蓬帆,开溜了。
火长已经杀红了眼,自然不能让他们跑掉!他让副官清掉一下人数,副官脱了帽子站在列阵的水兵前,水兵们都暗暗忍着笑,原来副官的头发被烧掉了一大片,还冒着烟,显得非常邋遢。副官又问候了海贼全家,全然不知道是自己人的铅子烧了他的头发!我看着大胡子,他依然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觉得十分好笑!
人数清点完了,少了二十多个弟兄,多了七八个商民,火长站在望台上,向着所有水兵们喊道:“弟兄们,你们跟着我王亮苦差事干了不少,那些肥差全被衙门里那帮龟孙给弄去了。咱们天鹰号着了海贼的道,死了二十几个弟兄,我发誓一定要将这帮海贼抓到安南府,赏银无论官职大小,船上的人一律平分,死了的弟兄家属可以领两份!”
这话一出,船上沸腾了,也不知道是被这话感染了要为兄弟报仇还是为能平分银子而高兴。总之天鹰号开始全速起航追击海贼船!船速的快慢一看船的吃水,而看风帆的力道怎么样,可惜的是我们损失了一根主帆,但火长相信以我们的速度追击海贼船还是不成问题的,操帆手们扯动着缆索,将四面蓬帆扯得满满的,不断通过滑索调整着风帆的角度,务必保证能得到最大的风力!
织女星已经出现在了天边,天气有转好的迹象。天鹰号紧咬着海贼船,但就是没办法追上去。火长命令测一下航速,只见一个水兵拿着一片浮木走到舰首扔下去,文书站在舰尾默默数着数,等木板浮到了文书站的位置停止数数,再通过天鹰号的长度计算出此时的船速,这种方法虽然土,但是实用的很!
文书将换算的结果禀报了火长,火长:“见鬼了,看来我们碰到了难缠的对手,按理说一般海贼船没有这么快的速度!”。眼看着大家已经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火长觉得不能再这样耗下去!当即下令让所有人到舱底去把压舱石搬出来扔到海里去,我不敢自己的耳朵,虽然没有航海经验,但无论哪本书上都说过,福船仅仅依靠自重的吃水是不够的,压舱石可以在海面上稳定船只,要不然一阵侧风就能吹翻海船!他们扔掉压舱石,确实能提高航速,但失去稳定性可是会翻船的,怎么能冒这个险?!
通事问我:“傻小子,现在吹的是什么风?”
“南风”。
“我们在向哪个方向航行?”
“南!“
“是么!根本就没有侧风,你怕什么翻船?!”,我一下明白了。
大概已经扔下去几十块压舱的青石块了,火长看了看桅杆上飘着的青龙旗,觉得差不多了,我不由得佩服火长的决断力,航速果然提高了不少,与海贼船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小……不出一壶茶的功夫,等我们追上去,和海贼船并排,推出左侧的佛郎机炮,轻松的就能解决这群海贼。大胡子已经忍不住在算着假如船上有一百个海贼,他能分到多少银子了!
站在横杆上的嘹手不时的报告着我们和海贼船的距离,“五百丈……三百丈……两百丈……”,炮手下面的帮工已经在将舱内的火器弹药往甲板上运了,准备一下子了解这艘海贼船。
突然,嘹手紧张了起来,向着下面大喊,“陆地!前面是海峡!火长!前面是海峡!”,这声音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还没等火长下命令,几个锚手马上解开了绞关木的扣子,两只千斤以上重的四爪铁锚马上掉落,砸在了海面上,绞关木轮轴被绳索带的快速转着圈。火长大喊着让舵工将舵盘打了个转,尾舵可是个大家伙,八个大汉用撬棍转动舵盘轮,才能让尾舵变换角度。两只铁锚应该已经沉到了海底,锚索顿时拉住了船尾,整条船一个急停,横在了海峡入口前。
我能清晰的听到,锚索拽着船尾横梁所发出的巨大的“咯哒”声,这种声音直击人心,凡是海上漂的人都对这种声音十分敏感!原来天鹰号是一艘中等的福船,吃水足有一丈多,通常来讲进了浅海,必定要搁浅!所以船上的水手们发现前面有海峡时才会这么紧张,等不及火长下令就停船。
嘹手肯定的说海贼船开进了海峡,副官建议派一艘快船先进去,测一测海峡的深度再说,火长并不同意,海贼们似乎对这一带非常的熟悉,如果耽搁太久肯定抓不到他们。火长决心赌一把,直接冲进去再说,既然海贼船没问题,天鹰号应该也可以。可其他的船员都不干了,这样实在太冒险,为了几百两银子赔上天鹰号实在不划算。
我倒想起来,在《奇闻录》里有一种说法,凡是水下暗流较急的地方,泥沙不能聚积,岸基长年被急流冲刷,松软的泥沙都被洗刷掉了,所以河床里只会留下坚硬的石头,而这些河流必然是深水河。现在这里虽然不是河流,但是道理肯定都是一样的。只是现在天色还不太亮,海峡两边的崖壁看起来漆黑一片,也不知道是泥沙堆积的土山包,还是坚硬的岩石壁。
我把我的想法说给火长听,炮手听到了,说这个容易,他只要打一发铅弹过去,立马就能知道这崖壁是什么成色了。到了这个地步,火长也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了,炮手得了令,一炮打过去,那铅弹撞击到岩壁上,又折向擦着岩壁,火星四溅,铅球则坠到了水里。炮手觉得不可思议,什么样的石头连这佛郎机炮都打不穿!
但问题解决了,海峡两边的岩壁看起来都是特别坚固的石头,这个海峡水深至少也得三丈以上吧,我们的船过去不成问题!
天鹰号渐渐进了海峡,海峡的两边都是百丈高的崖壁,上面布满了各种藤蔓树木,海峡里的空间不比外海,船速必须得降下来。不过这船越往里走,我越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大胡子靠在我边上,拿帽子盖在脸上睡着了,居然打起了呼噜,我不由得感叹他真是心大啊!声音又大,还起承转合的有着各种调子。
不对!问题就出在这——声音!这里太安静了!除了我们和天鹰号,没有其它任何声音,一条海峡,两边都是密林,但却没有风声,没有虫鸣!问题就出在这!
我在脑海里快速的思索着,这样的场景我似乎在哪里看到过……对,还是《奇闻录》!里面说过在南海中的某处,存在一个十分恐怖的“海鬼峡”,峡的两边岩壁高百丈,坚不可摧!只可惜书的那面是残页,除了几句话就没有其它的说明了。但是单单就“海鬼峡”这样的名字,已经够瘆人的啦!我又想起八年前表哥和我提到的什么“海鬼”,也不知道和这“海鬼峡”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问题是我也不能确定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不是就是海鬼峡。
直觉告诉我,不能再追下去了!
火长骂我神神叨叨的,那些奇闻轶事不过哗众取宠,哪里能够相信,如果真有古怪,那海贼船怎么敢进去?!是啊,嘹手亲眼看到海贼船驶进了这片海峡,难道真的是我太疑神疑鬼了。但我觉得事关重大,有必要让所有船员都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就站在望台上和所有人说了我的担忧!大家议论纷纷,心里也都开始发毛了,从没有人听说过“海鬼峡”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接下来我们所要面临的处境。
我的举动显然激怒了火长,他一把把我揪到船舷边,把我的头摁在栏杆上,“狗崽子,天鹰号上大爷我做主,你再蛊惑人心,老子让你下去喂鱼!”。我知道自己冒犯了一船之长的权威,也理解他的愤怒,在他的船上哪有我说话的份。但我清楚得很,自己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他们了,这艘海贼船如此厉害,船上想必也不是一般的海贼头目,对于王亮来讲,这次是他立功升职的好机会,他不会错过的,哪怕付出一些代价!
我的耳边开始萦绕起一曲歌音,婉转悠扬,清丽脱俗!恍惚之中,觉得这歌声似曾相识,我循着歌声找过去,歌声是从海峡底传上来的,我猛然想起那年表哥跟我说完大黑船的故事,晚上我做了个梦,梦中就像现在这样听到了海水里传出来的美妙歌声!
我问了副官、通事他们都没有听到这歌声。我心里登时迷糊了起来,难道自己的这趟海上之旅又是一个梦境而已,我努力回忆着如果是梦境,那梦境的开头在哪里?!
“满月!满月!”,一阵嘈杂声传过来,我看到水面上映着一轮大大的圆月,水手们看着天上的明月似乎还挺高兴,今晚天气一直鬼的很,乌漆墨黑的,满月出来了,看得更清楚了。通事的脸色却变了,“真撞鬼了,今天明明应该是新月,怎么会有满月挂在天上呢?!”
听他这话,我的脊骨都冷嗖嗖的,诡异的事情接二连三,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